她又想起了那个黑暗的世界。发酒疯的爸爸,逆来顺受的妈妈,而乌凌,就是他们的出气筒。只要心情不好,回家看9岁的她还没做饭,打一顿。考试不是前三名,奖状扔火上烧了再打一顿,作业没写完,打一顿,如果生活费弄丢了,那就是一顿皮鞭抽。

心情不错了,跟家境比她家好的几个女孩子一起玩耍了,骂一顿,怕她变得虚荣攀比。不小心感冒了,骂一顿因为要花钱治病,上厕所掉进去,被邻居嘲笑了,骂一顿因为丢脸了。可她有什么办法,从小营养不良,缺钙,只要在厕所蹲着时间久了就会腿发软,从小到大没少掉厕所里。因为小时候睡觉没人管,被子蹬掉没人盖,后来就时常感冒了。

当然她最佩服的是她的哥哥,居然敢把一个学期的粮票换成现金去网吧上网,交狐朋狗友,然后整个学期跟着其他同学蹭吃蹭喝紧衣缩食,被爸妈发现后关在破旧的屋子里,用绳子吊在梁上,用皮带男女双打,足足两个小时!打完,他一瘸一拐的腿离家出走了,第二天才知道,他是在村里的棉花柴堆里打个洞过的夜。

图明热切的说:“不会的,别人可以,你也可以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乌凌听到“别人”这个词时终于忍不住了,他不过是想步步为营的,把她引入婚姻和家庭的陷阱罢了,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获得了道德的支持。

她冷笑了一声,不屑道:“哼!疼是我疼,你能怎么帮我承受!凭什么别人怎样我就要怎样?我是我自己,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

图明此时也渐渐地失去耐心,但依旧略带乞求:“那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我已经等了你六年了。”

乌凌听到他自我牺牲的语气,那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审判她的语气。随着年龄的增加,他们这样的争论也增多,而她不婚的理由也在增多,怕身材变形,怕衰老,怕被束缚。

其实是怕爱情消失,怕世俗评价,怕一地鸡毛,怕进退两难,怕孩子如她,怕黑暗重现。可这些不可说,只化作一声呐喊:“你不要逼我了!我不可能结婚的!我也没有要你等我,你没必要充当什么救世主救我于水火!滚啊!”

而这次争吵,发生在他们开车路途中,争吵的结果是一场车祸。

路上的许多车辆都见到一只孤独的轮胎像脱缰的野马,欢快的沿着公路最左侧车道,疾驰而去,遇到减速带还会一跃而起,那是美丽自由的画面。

最终的刹那,图明居然有种幸福感,就像是为上帝履行职责受了工伤,异常光荣。又有一丝恐惧,恐惧于他的离去会让乌凌陷入更深的深渊,而他却无法迎接更严峻的挑战,继而又为自己把她当做挑战而羞愧,上帝的爱应该是无私的,如果可以重来,我想我能做得更好。

最终因为这一丝愧疚,他真的去了天堂。

的确如他所料,乌凌终于还是跳回了绝望的黑暗和冰冷,她习惯性的蜷缩在黑暗中,就像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一样。她苦笑了一声,为这熟悉的感觉而笑,更为这永远无法逃脱的宿命而笑,这黑暗终究像魔爪,狠狠地把她扯了回去,摔打至更深的黑暗之中。

遇到图明之前,她还有厚厚的冰层保护着她,而他的到来,逐渐用温柔把冰层融化,而融化的水快要淹没她,她感觉快要窒息。

她果然不配拥有幸福,现在连生命也不配拥有了。

那是一个无风的夜晚,白色的天花板也被映衬成昏黄色,就像那天看到的落日,向窗外望去,稀疏的树叶间挂着一颗颗黑色种子,宛如一只只幽深的瞳孔,树梢没有一丝晃动。

弥留之际,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妈妈的头发散在她的脖子里,有点痒痒的,但她太困了,就快要睡着了,所以她只是嘴角笑了笑,那曲调熟悉又遥远: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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