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雅悻悻地道:“是啊,世人都夸赞他仁义,像我这等不仁不义之人和他在一起,岂不是玷污了他?”
“陛下何出此言!说出这等话的,都是……”柏崇峦本想脱口而出“糊涂蛋”三个字,忽然想到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评价她的,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郑安雅却笑道:“都是什么?算了,我记得长乐王夫妇对我的印象也不好,你还是别说这话了。反正渤海国里十亭有九亭的人都这么嚼舌根,我早就习惯了。”
茶煮好了,柏崇峦熟练地滤出茶水,又问道:“陛下为何不澄清呢?您做的是‘薄施于民而能济众’,比‘仁’字更高一个层级。”
“呵,都是些短命的人,一百年以后都死了,我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话音刚落,郑安雅方才觉得失语,眼前的柏崇峦岂不也是“短命的人”?她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却一不小心伸手碰翻了柏崇峦递过来的茶盏。
茶水洒了一地。柏崇峦叹了口气,从袖管中取出一方丝帕递给她,无奈地说:“陛下小心些。”见她还是闷闷不乐,忍不住问:“您为何不见他?”
郑安雅垂头道:“起初是因为生气。”
柏崇峦明白,她指的是不尔罕城外林长卿阻止她屠城一事。他小心翼翼地说:“臣有一事求教陛下,还望陛下恕罪。”见郑安雅微微颔首,他继续道:“如果当时东帝陛下没有出现在呼兰城外,您真的会下令处死那一万多人吗?”
郑安雅摇了摇头:“我主要是为了吓唬他们,让他们归顺。”
“那如果他们宁死不愿归顺呢?”柏崇峦追问道。
郑安雅没有马上回答他,只剥了一瓣橘子送入口中细细品味着,半晌,方才回答:“如果他们笃信我不敢杀他们,那我只好让他们失望了。”
柏崇峦心中一紧,西帝这话明明白白地表示她当时是动了杀心的。一想到那么多人曾经命悬一线,而那根线的头就攥在眼前人的手里,这令他不寒而栗。
他踯躅再三,终于壮着胆子问道:“陛下,如果当时劝说您放弃屠城的人是微臣,您会一怒之下砍了臣的脑袋吗?”
“你?”郑安雅眯起眼睛,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那东帝陛下呢?”
“他?那肯定不会啊,而且也不能。我和他地位相当,怎能杀得了他?”郑安雅道。
听到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柏崇峦笑了:“您看,一个是‘应该不会’,一个是‘肯定不会’,即便这个“应该”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臣也不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开玩笑啊。”
郑安雅笑了:“照你这么说,当时能劝我的只有他一个人了?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我后来想过,当时我下令杀掉城外那些人的可能性不到十分之一,但是如果他们当中有人继续挑衅我,也不排除我会一时冲动做出屠城的决定。既然屠城是错的,那劝阻屠城就是对的,无论他用了什么方法,也无论他的方法令我如何下不来台,只要目的达到了,就都是对的。既然他是对的,我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柏崇峦笑道:“依臣愚见,东帝陛下是真心待您,见不得您犯错,所以才口不择言冲撞了您。”
“我知道,我懂的。”郑安雅道。
柏崇峦又问:“那陛下,如今您气已消了,误会也解开了,可以见他了吧?”
他本以为郑安雅会爽快地答应,哪知道她沉默许久,低声道:“还是算了吧,明明是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还要做呢?”
“为什么这么说?”柏崇峦很是惊讶。
郑安雅长叹一声,道:“反对的人实在太多了。渤海国上下自不必说,就我们高昌国内反对的也大有人在,偏偏那些人的意见很重要。”
柏崇峦道:“臣这些日子也略有耳闻,主要是段相、宗室和牟家人反对,是这样吧?”
“嗯,”郑安雅道,“段相的理由是婚姻乃母亲之命,既然先王有遗诏在世,我就必须遵守。宗室们反对主要是说‘同族而婚,子嗣不衍’,长卿毕竟是我姨母的孩子,按照神族的传统,我和他算同宗。至于牟家人,那就不必说了,我本就没指望她们会支持。”
柏崇峦笑道:“那请问陛下,时至今日您从来都是遵照母命做事的吗?”
郑安雅道:“怎么可能?我母亲太保守了,到死不过一个三座小城的国君。当年在她的治下,滑国入侵我国,是我带领众人奋起抵抗才让我国转危为安。等到我们都占领滑国全境了,我向她请命灭了将滑国纳入我国版图,她还犹豫呢。要是我时时处处都像她一样,只怕连祖宗的基业都守不住。”
柏崇峦道:“既然如此,为何在婚姻上您就必须听她的?不错,婚姻是大事,但是婚姻之事再大,能大得过江山社稷吗?”
“有道理啊!”郑安雅一下子精神了,“崇峦,没想到你还挺会钻空子的?”
“这叫钻空子啊?那下一条针对宗室们的您不必听了。”柏崇峦道。
“别别别,你不说我可怎么办?”郑安雅嚯地一下凑到他跟前。
柏崇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陛下,您能坐回去吗?”
郑安雅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太近,几乎贴着了,忙道了个歉,讪讪地坐回位置上。
“至于同族而婚这一点就更容易反驳了,”柏崇峦道:“您是整个高昌国的君王,是神族的帝王也是人族的帝王。而按照人族的普遍观念,双方父亲为兄弟的才算不能通婚的同宗,双方母亲为姐妹的称为姨表亲。在人族之中,姨表亲之间的通婚比比皆是,臣可从未听说会导致子嗣不衍的情况。陛下?”见郑安雅似乎走神了,柏崇峦出声提醒。
“哦,是这样啊,有道理,我回去再想想……先告辞了……”郑安雅边说边往外走。
“陛下,您的茶还没用过呢!”眼看郑安雅一溜烟出了门,柏崇峦无奈地回到石桌前将茶壶从炉子上取下,又径直来到书房前敲了敲门。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此人正是林长卿。
柏崇峦施礼道:“外臣无能,让东帝陛下失望了。”
林长卿垂下眼,道:“你已经尽力了,朕应当多谢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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