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窗户透亮时,苏晓慧穿衣下了炕,临了①,给许一鸣抻抻被子盖好,走出家门。
乡村的清晨格外宁静。那只打头报晓的公鸡,刚睡醒,一睁眼,见一女子款款飘来,惊呆了,竟忘了打鸣。
天渐渐的亮了,树木、房舍能看出了个数。苏晓慧满堡子转悠,这家瞅瞅,那家看看,请教怎样种园子。
报晓鸡左顾右盼,不见女子,方想起打鸣。忙登上高处,引亢高歌:咯咯、咯一,咯咯、咯一一,一唱百和,时起彼伏,整个堡子响成一片。
见苏晓慧猴急猴急的,许一鸣说,等我休息,咱俩一起种。
苏晓慧等不及,自己忙乎起来。松土、起垄、压地、点种、施肥、浇水。
吴虹老妈见天来指导。
这天一大早,苏晓慧一出屋便惊叫起来,她看见整齐的垄台上冒出一排排小苗,探着头,扬着脸,望着她。她冲进屋去,把睡眼惺忪的许一鸣拽了起来,嚷道:“你快来看呐!快来看呐!”
许一鸣来到园子,也被惊到了,菜地里真是好看,一垄垄的小苗挂满露珠,晶莹剔透。你怎么看它,它怎么看你。问候你,早上好!他俩蹲下,用手轻轻地碰碰小苗,生怕弄疼了它。
说不上过了几天,小苗长大了,开花了,结果了。这果实结的,提溜蒜挂②的,煞是喜人。
苏晓慧整天忙乎,先是起土豆,然后摘云豆。摘了西红柿,又摘黄瓜、茄子。这园子疯长,摘不完的摘。
她挑好的装了两筐,一筐给婆家,一筐给娘家,让许一鸣送去。
春色满园,果实累累,招蜂引蝶,好不热闹。
农家小院迎来了客人。
吴虹和愣子来了,带来了礼物。送给许一鸣一件高档衬衫,暗红底灰格,小立领,穿在身上倍儿精神。送给苏晓慧的是牛仔套装,套裙把屁股裹的圆鼓鼓的。
另一个礼物太出乎意料,是孟刚托咐带来的一景德镇陶瓷餐具,典雅、大方。苏晓慧摸着舍不得放手。
这顿饭又免不了胡吃海喝一气。
李长奇一家来那天,马主任也来了,他是来收菜的。夏天豆腐不好卖,改成卖菜了。倒骑驴也换成马车了,拉的多,省油。
苏晓慧留马主任吃饭,留不住。他急着回城,大伙儿等着他呐。
马主任又收了几家的菜,把车装的满满当当的,摇晃着鞭子走了。渐行渐远,不时传来《三套车》的歌声:你这匹可怜的老马,它随我走遍天涯……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园子一茬一茬的种着。
早睡早起成了规律,每天许一鸣还没起来,苏晓慧已从菜园回来,把饭做好了,俩人吃过饭,许一鸣骑车上班去了,苏晓慧才得空洗把脸,挎个蓝子去后山采蘑菇。吴虹老妈家的小花狗跟班似的,前后的跑着,左右的跟着,减少了许多寂寞。
感情这小狗也喜欢漂亮妞。
一一一
①临了
东北话:意思是到最后。
②提溜蒜挂
东北话:意思是很多、很多。
十八
许一鸣一宿①未归,可急坏了苏晓慧。这乡村又没个电话,无奈呀!
晚饭热了凉,凉了热,就是不见许一鸣的身影,苏晓慧倚在炕上迷糊着②,不敢唾实,听着窗外的动静。
乡村的夜晚那个静啊!静的使人心惶。小花狗也不在,回它那个家了,要是在也好些。
灯亮了一宿,黎明时分,苏晓慧迷糊着了,做了个梦,梦见许一鸣又出车祸了,脸被撞的血肉模糊,那个惨呐!她猛地一激灵,醒了。醒来后,见天已大亮,便急忙赶往车站。
18路公交车头班早6点才开,她到时5点半,又煎熬了半个点。等坐上车,又嫌开的太慢。咣当了一个点③,才到了终点站一大东门。倒车环路无轨,又咣当了半个来点,赶到了杂志社。
《时代》杂志社座落在南五马路与和平大街交汇处,一栋二层小楼。经收发室指点,苏晓慧来到二层第二编辑室。但令她失望的是,编辑室的人告诉她,许一鸣这两天没来上班,家里出事了。
她回了一趟家,就是那个楼房,没人。
她又去了李长奇家,得到的消息一样。
她想,许一鸣兴许在前妻哪儿。
她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回到前陵堡时,已过中午,人们下地去了,堡子一片寂静。她走进灶房,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下去,抹抹嘴角,才感觉饿坏了。大半天米粒没下肚,不饿才怪哪!
进东屋,刚想脱外衣,见炕桌上留有一封信,她顾不上脱衣服,急切地看起来。信是许一鸣留给她的,他回来过。信中告诉她,他儿子病了一阑尾炎,住院了,手术了,他得陪护几天。
天哪!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许一鸣不在的日子里,苏晓慧仿佛度日如年,其实,也没多长时间,不过十天八天的。
这些日子,她懒得动弹,实在饿了,扒拉几口。园子也不去打理,那草长的,把苗欺没了,南瓜埋在草丛中,只露出个瓜壳。急切的盼望着快来解救哪!满架上的藤秧,枯萎的像干草,一遇火苗,准成灰烬。
萧疏,园子里一片萧疏。
小花狗见天跑来,它也郁闷了,这漂亮妞咋的啦,整天头不梳,脸不洗的,也不见了笑脸。咋得罪她了?它来了,远远的看着她,夹着尾巴做狗,时刻准备逃跑。它苦恼,不想再来了。但还是挂念着,还是念及她的好。一块骨头念及终生,这是狗的秉性。
许一鸣也好不到哪去,回来那天,苏晓慧险些认不出来,胡子拉碴的,人整个瘦了一圈。进得屋,话没说上几句,衣服没脱,倒头便睡。
日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许一鸣还是早出晚归,苏晓慧仍旧操持家务,小花狗依然见天跑来。但它感到,漂亮妞不像以前那样开心了。呆呆的、愣愣的,时常喃喃自语,鬼知道说些啥?这狗就想,人和狗差距咋这么大呢?狗多好,简单活着,吃饱就玩。简单该多快乐啊!何必烦恼。想不明白不想了,跑回家去。可吃饱了,又跑了回来,谁说不懂,但陪陪漂亮妞,总比她一个人呆着好些。
苏晓慧有些变了,许一鸣不讲话,她也不搭话,两个人闷葫芦似的。
夫妻间最怕的就是冷战,冷战冷的是人心,冷战最伤感情。
小花狗不懂什么冷战不冷战的,还是见天跑来,它会观察人的脸色,人的脸会变,会哭、会笑,狗狗就不会,别的动物也不会。狗狗就会用摇尾巴或夹尾巴来表达感情。小花狗认为这就够了,这多简单。要那么复杂干啥?唉!
这一天,许一鸣休息,起来的晚。见苏晓慧没在,但早饭做得了。他吃过饭,去拾掇园子。园子里的草长疯了,干拔也拔不净,累的他腰酸背疼。
不知啥时候,小花狗跑来了,冲进园子,叼住他的裤角往外拽,还呜呜呜的叫着。
许一鸣预感出事了,跟着小花狗往外跑。
后山坡草丛中躺着苏晓慧,她被毒蛇咬了,嘴唇发紫,昏迷过去。许一鸣抱起她,疯一样奔跑。幸好,赵映山开着拖拉机路过,马上送往医院。幸亏抢救急时,脱离了危险。
苏晓慧醒来,两滴泪珠挂在眼角,泪眼朦胧中看见了许一鸣那双深遂的眼睛,眼中有湖泊,亦有高山;有云雾,亦有蓝天。苏晓慧紧紧的抱着许一鸣哭了起来,先是呜呜哎哎,继而哽哽咽咽。直哭的江河倒流,直哭的天昏地暗。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艾怨一古脑地倾泻出来。
许一鸣抱着她,一动不动。
一一一
①一宿。
东北话:意思是一夜。
②迷糊着。
东北话:意思是小睡。
③咣当了一个点。
东北话:
咣当,形容行车状态。
一个点,意思是一个小时。
十九
许一鸣犯难了,一边是苏晓慧的恋情,一边是儿子的变故。
他没想到,这次陪护儿子,竟陪出了岔儿。
儿子的脸总在他眼前晃悠,挥之不去。儿子的话总在他耳畔鸣响,难以消除。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哽咽着:爸爸!爸爸!疼!疼啊!
儿子做阑尾炎手术,麻药劲过后疼痛难忍。
他整宿整宿的抱着儿子,泪水不断溜的流淌。
好不容易熬到儿子出院了,又被儿子学校的老师叫了去,训得他比在医院还难受。
小于老师是儿子的班主任,这个姑娘家,直性子,说话不留情面:
“我说,大记者,挺潇洒呀!又有什么大作?
别只管写作,管管你儿子。”
见许一鸣不愤的样子,来火了:“喂,说你哪!你儿子。
放学了,别的孩子往外冲,家长在外面接哪。
你儿子可好,往回缩。
我这个老师成妈了,放学经常陪他。
我体谅他妈,和我一样的命。当老师经常陪学生,自己的孩子顾不上。
我说,你这个父亲,长点心吧!”
……
来到外面,经风一吹,许一鸣清醒了许多,方记起小于老师说的大事一一少儿超常班。
少儿超常班的话题,搅得许一鸣六神无主。小于老师告诉他,他儿子许可所在的SY市实验中学附属小学,筹办一个超常班,挑选一些智商超群的孩子,经过小学4年,初、高中4年的学习,合格者直接保送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许可选拔过关了,大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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