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儿子战死了?”

“嗯”何长生回答“她本是我邻居,是个寡妇又是军户,她丈夫是战死的,她儿子是遗腹子,去年吐蕃进攻,她儿子也战死了。她就进了军营,成为厨娘。”

听到何长生这么说,张亦琦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开始后悔刚刚的话有点重了。虽然还是觉得她有些不容人的无理取闹,但是她到底也是烈士的母亲,无论怎样,她都不该怼她。

两人走到沈冰洁的帐前,外面的士兵通报,两人被允许入营。

沈冰洁虽然已经醒了,但还是十分虚弱,何长生进去后也十分恭敬的行礼道了声“沈姑娘。”

张亦琦也有模有样的学着他行礼“沈将军。”

这还是沈冰洁第一次听见有人唤她沈将军,不由得一愣,“你叫我什么?”

“沈将军。”张亦琦又叫了一声,她之所以叫她沈将军是因为早上她洗漱的时候听见几个新兵在闲聊,说能住单独住帐篷的应该都是将军了。她才这么叫她。她想的没错,沈冰洁确实是副将,只是军里的多数男子都不愿意一个女子压着他们成为将军,即使是心知肚明她骁勇善战有着不输男子的魄力与能力,那些男子还是不愿意承认,选择视而不见,依旧称呼她为沈姑娘。甚至有几个心思蔫坏背后嚼舌根的小人,暗地里传她是因为爬上萧翌的床才被升为副将的,萧翌知道后大怒,立刻砍了那些人的脑袋,至此是没有人再明面上这么传了,但是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萧翌和她却是管不了的。沈冰洁只有愈加拼命,来向世人证明她是靠自己的军功,才挣得到副将的地位,好似只有这样她才能让那些瞧不起她的男子对她刮目相看。然而,她没想到,第一个称呼她为将军的人居然是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看着前面的这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容貌谈不上多美艳,却是很柔和,应该是个温温柔柔,娇娇滴滴的小娘子,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娘子,昨天对她却是心狠手辣,用火烫她的伤口,拿针线穿过她的皮肉,将伤口缝合起来,在她看来这触目惊心的事情,一般的姑娘肯定早就被吓得晕死过去,而这位女军医似乎眉头都不皱一下。

张亦琦看着沈冰洁愣愣的看着自己,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做多想,因为她昨天就已经领教过了这位沈将军的古怪脾气了,上前一步说道“沈将军,我来看看你的伤口。”

沈冰洁点点头“好。”

她转过背去,张亦琦撸起她的衣服,掀开盖在伤口上的白布,还行,伤口干燥,又换了个干净的白布再次包扎伤口。

“我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沈冰洁问道。

张亦琦回答“沈将军,我知道你着急,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这次受伤流血过多,而且背部本身血运就不好,所以得有些时日,你要好好养着。”

说罢,何长生和杜环端着已经熬好药进来了,张亦琦问道“这是按照之前的方子配的药吗?”

“嗯,是的。”杜环回答“高先生开的。”

张亦琦走到案前,看着高先生日前开的一副方子,当时她还请教过高先生知道这是补气益血的方子,而在张亦琦的知识体系里,想要伤口长得快必须要补充营养,如果是在病房里,这种失血过多的病人是要输血的,没有输血的话,也是要补充白蛋白的。而今,血肯定输不了,白蛋白想想办法也不是不可以。

“长生,杜环。”张亦琦问道“军里可有鸡蛋和牛肉?”

“有的,我们也可以去城里买。”杜环回答。

张亦琦继续吩咐“好,你们每天都要给沈将军吃鸡蛋,最好是蒸鸡蛋,或者是鸡蛋羹。此外,把牛肉放在锅子里煮,一直煮到牛肉成膏状,也要让沈将军吃下去。”

“为何?”何长生不解“这是什么方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张亦琦微微一笑“外伤的人就需要这样的方子,现在你知道了。”

从沈冰洁的帐里出来后,张亦琦又折回去了医所看看有什么可能帮得上忙的,没想到刚进帐子就被何源这个死脑筋赶出来了,张亦琦愤愤不平,正想着怎么办,就看见一身仙风道骨的高先生往这边走来,想来他应该也是来看伤兵的,张亦琦觉得自己看到了救星,立刻迎上去,叫了声“高先生!”

高先生一愣,“张姑娘为何在此地?”

张亦琦立刻把她怎么来做军医的来龙去脉详细的跟高先生说了一遍,然后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何源是如何瞧不起她。

高先生听到到哈哈大笑,“如此,你随我进去吧。”

进帐子的时候何源正满头大汗的给一个伤兵正胫骨,伤兵惨叫不止,何源依旧无计可施,只得更加用力的掰他的断肢。

张亦琦有些看不下去,不知道何源这是师承哪里的医术,难怪他儿子都不信任他要改拜她为师。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这样是没办法正骨的,不是这位伤兵不配合,是需要肌松,待肌肉松弛后才好正骨,而且正骨需要固定。”

何源火气正大的,又被这个小娘子这么一说,怒气更上一层,怒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来人啊,把她跟我叉出去。”

“你!”张亦琦气急“刚愎自用,冥顽不灵。没有这个医术,就不要在这里迫害伤兵,草菅人命了。”

何源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嘴巴这么厉害,当众嘲笑他的医术,三步合做两步走过来,抬手就要打她,张亦琦一个分错手,就把何源反手压住了,她这一年做农活做的力气也不小,甚至听见了咔嚓一声。“你作为一个医者,怎么还打人呢?”

何源表情痛苦。

高先生摇了摇头,道“张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听到高先生的话,张亦琦猛地放开了何源,他没站稳,向前扑到,满脸通红。

“何军医”高先生继续说道“你也该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哼!”何源气呼呼地走了。

“张姑娘,对于这位伤兵,你怎么看?”高先生又转身问她。

张亦琦道“先生,我记得草药里有这么一味药物,人用后浑身软瘫,如麻如醉。”这是她曾经在图书馆里看到一本讲中药麻醉的书中说的,那时还是她大三,只是时间实在是太过久远了,她很多都记不清了。

“你说的可是曼陀罗?”

“是的,是的,是叫这个名字。”张亦琦兴奋地说道“这位伤兵要肌肉松弛,才能正骨,且正骨后需要外部固定,保证断端不再移位。”

高先生摸了摸自己胡须,走到案前,刷刷地写处方。

肌松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外固定,这个时候是没有钢板的,也没有石膏。张亦琦绞尽脑汁得想着替代物,忽然间就想到了田力。

她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在帐篷中绕来绕去,终于是找到了田力。

“田大叔。”张亦琦躬身行礼。

“怎么又要过来要木材做床?”田力一边锯木头一边说道。

“多谢田大叔,床已经搭好了。”张亦琦笑道,用手比划“我想要一个这么长的木棍。”

田力瞥了她一眼“要木棍作甚?”

张亦琦解释“有伤病骨折来了,重新接骨后要外固定住,断端不移位。”

田力听完张亦琦解释后一愣,若有所思地说道“移位了是不是就跟我一样成为瘸子了。”

张亦琦看着田力的腿,有些后悔,他似乎就是这么落下了残疾,正想说点什么,只见田力随手一挥,“你自己去找吧。”

“谢谢田大叔。”

张亦琦在木头堆里找到了一根大小长短都合适的木棍,回到医所,伤兵刚刚服下了麻药,昏昏欲睡,身上的肌肉也都软了下来,张亦琦不是骨科专业不会手法复位,只得去请何源,他虽然见到张亦琦脸色不好,但是来给伤兵正骨了,张亦琦在一旁帮忙,把找来木棍绑好,只是何源没有想到确实如张亦琦所讲,喝了药之后更加容易复位了,而且绑了这根棍子之后,也的确不容易错位。处理好这个伤兵之后,何源虽然没有把张亦琦赶出去,但也没给她好脸色,张亦琦就跟着高先生一起去给病重的伤兵诊治。忙碌了一天之后回到厨营,天已经快黑了,要知道这里可是西北,说明已经很晚了。

进营帐后王妈妈还在准明日饭食,她见到张亦琦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就自己干自己的了。张亦琦发现王妈妈虽然早上很不爽她在帐子里挪柜子加床,但倒也没拆了她的铺盖。虽然王妈妈确实领地意识强又无理取闹,但她到底是烈士的母亲。张亦琦还是决定不要和她发生冲突比较好。简单的洗漱之后,就上床休息了。接下来的时日,张亦琦每天都先去给沈冰洁换药,然后去医所救治伤兵。虽说是救治,张亦琦干的也都是一些辅助高先生的活,毕竟中医差别很大,而且张亦琦从心里还是有一些瞧不起中医的。所以只能跟着高先生边学边做,用西医的方式诊断,用中医的方式治疗。一段时日相处下来,高先生也觉得这个小姑娘确实有些意思,说起病症来一套一套的,但是用药的时候似乎又完全不懂,好在她既好学又悟性极高,他也不吝啬于教她。

边城已进入深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寒,崔致远在离营二十余天后,终于带着追到的逃兵回到了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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