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骄根本没什么特点,是个乏善可陈的中年人,除了喝点酒他没什么爱好,除了吹点牛他也没什么话说,除了当舞蹈演员的前妻和那个跟别人姓了的儿子他也没任何家人。

那个男人天天在他面前活蹦乱跳,似乎没什么负担,毕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他老婆,啊不,前妻一样,没心没肺,中年人这么形容楚天骄。

可是如今想起来,中年人才惊觉自己根本不了解那个男人。

“就是这么个人吧,要真说有什么特点,我也想不出来”中年人只好说,“人挺好的,后来没了,挺可惜的。”

闻言,二人都皱了皱眉,这种表述太模糊了,两个人的交往,性格和为人一定起着关键的作用。

楚天骄的自我现在无法知晓,那社会我就无比重要了。

“再想想?”

中年人搜肠刮肚地想了很久:

“他喜欢吃卤大肠……”

“还有呢?”

“吃烤鸡翅的时候至少加双倍辣,辣得我都受不了……”

拜托!你跟楚天骄真的很熟么?你对他的印象就只有卤大肠和烤鸡翅么?你们是在夜灯下一起喝小酒的卤大肠和烤鸡翅兄弟么?

“真没什么可说的。”

中年人无奈地挠挠头,

“老楚没什么意思,没什么世俗的欲望,我只能这么形容。就那么个人,老板叫他出车就出车,没事干的时候他就待在厂子里,他要么在车上,要么在厂子里。”

“你是说他住在这间工厂里?”

何解忧一愣,这种关键的信息他们不应该不知道,那么……

搜集和传递信息的某个中间人出了问题,被消除了想法,许是落笔时被消除了这个念头……

究竟为何,何解忧没法去追究了,现在中年人将这种重要信息道出来,那么就不能无视。

“是啊,他那点薪水也买不起房,离婚的时候估计是净身出户,当然只有住在厂子里了,厂子里给了他一间单身宿舍,现在那间宿舍还锁着呢,他的东西都在里面,当时好像没有多余的宿舍,是随便找了空房间稍微布置了一下。”

“带我们去看吧。”

一个人生活过的空间对于推测其性格,拼凑出社会我太重要了,那里富集着跟这个人有关的信息,空气中似乎都残留着那个人的味道和身影。

“带你们去看倒是没问题,不过那里好多年没打开过了,估计都是灰尘,”

中年人说,

“没准生霉了都难说,那里还连着一间地下室,挺潮湿的。”

“去吧。”

楚子航开口了。

“行行,我找找钥匙带你去。”

中年人不愿意得罪这两位贵客。

他们经过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一侧是一间间的办公室,另一侧是成排的玻璃窗,中年人拎着一大串钥匙,边走边叨叨:

“说真的有时候我还蛮想老楚的,可是他走了那么多年,没一个人来问他,好像这个人没了对谁都没什么影响,人混到这分上也蛮衰的……”

越来越靠近楚天骄生活过的地方,何解忧不禁开始猜想,楚天骄或许是秘党秘密培养的超级特工,为了完成组织的任务,隐姓埋名,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余年。

虽不至于到卧薪尝胆的地步,但原来的一身本领都无法施展,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甚至改变自己的性格和生活习惯,就像武侠剧里大侠成为武林第一之后,即便功成名就,但也结下无数仇家,为了躲避他们,连惯用手都要改变,生怕被仇家认出。

楚天骄或许根本不喜欢吃辣也说不定。

何解忧怔怔地想着,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窗上噼里啪啦……

可本来天气预报上说今夜不该有雨的

他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看他,于是下意识地回头……

背后并没有人,可是一扇打开的窗倒映着火焰般的光芒,光芒中隐约有个骑马的人。

那一眼连半秒钟都没有,下一刻那扇窗就被风吹着撞上了,失去了那个角度,何解忧也就看不到反射的人影了。

记忆不会再出错了,在一眨眼,玻璃中又出现那个身影,何解忧对他无比熟悉。

但当他猛地推开最近的那扇窗看向风雨里,却只有没膝深的长草,在夜色中飘摇。

何解忧冷哼一声,奥丁只要再敢出现在他面前,定叫他有来无回!

“怎么了?”

楚子航问道。

“没事,通一下风,霉味有点重。”

奥丁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当着一个普通人的面讲出来。

他们来到地下二层,楼梯和走廊都阴暗细长,空气中充着空调压缩机的嗡嗡声,角落里堆着废旧的机械零件。

“这地方原来是空调机房和临时仓库,老楚来上班那天说没房子住,老板就说在地下室里给他临时安排一间住着,还是我带他出去买的被褥。本以为住个十天半月就搬走,谁想到他一住就是几年。”中年人还在絮絮叨叨。

“很呛人的煤油味。“。

“这还算呛人呐?厂子运转起来这里的味道才叫呛人,跟烧煤油锅似的。”

“怎么连扇窗户都没有?”

“可不是么?当初我们也跟老楚说,说你薪水也不算少,你何不在附近找个出租屋住着,—月也就大几百块钱。”

中年人又叹上气了,

“可老楚说要攒点钱啊,他那跟人家姓的几子结婚那天,亲爹总得出点礼金。”

听着听着,何解忧的心里有些苦涩。

不知道楚子航会作何想,在他看来窝窝囊囊的亲爸,在背后默默保护世界,即便被家人误会斥责,也没有怪过他们一分,甚至还想着给楚子航攒钱。

“就是这里了。”

中年人在一扇铁皮包裹的门前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挑出一把钥匙,在锁孔里试了很久,“啪嗒”一声,门开了。

“你们往后退几步,我怕这门几年不开,老鼠都在里面做窝了,或者有霉菌什么的,对身体不好。”中年人摸出一张纸巾捂住口鼻,慢慢地推开房门,

“现在年轻人生活环境好,不常得病,但一得病就不小。”

出乎意料,扑面而来的空气反倒比通道里的空气清新一些,只是有股子尘土的味道。出现在诺诺面前的是间干干净净的小屋,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写字桌加一把椅子,还有一台小冰箱,这就是楚天骄的全部家具。

屋子的一角拉了几根钢线,应该是用来晾衣服的,因为现在上面还挂着一件夹克外套。

水泥地面和墙壁上也没有任何的装饰,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被褥也整整齐齐,更没有随手乱丢的泡面碗,真不像是个男人独居的地方。

到是和楚子航挺像的,这对别扭的父子在这方面还挺像的。

“还好还好,老楚这人蛮爱干净的,从来不在房间里放吃的,老鼠都不稀罕进来。”

中年人说,

“你们随便看,有什么东西有用随便拿,但最值钱的大概就是这张床了吧,话说你们跟老楚什么关系?他欠了你们钱?”

此刻楚子航正沿墙角缓慢地行走,感受着这间屋子的每个细节,那种审慎和敏锐的感觉,还有淡淡的忧伤,不多,但很强烈,让中年人产生了新的猜想。

何解忧走出房间,中年人也跟在后面。

“不是。”

轻声说,

“我是他儿子的……同学。”

“哦哦。”中年人心想老楚的儿子还蛮有人缘,当年的女同学还代他来拜祭父亲。

“让他单独待会吧。”

何解忧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中年人摸不着头脑,但心里的猜测却越来越重。

“里面那个是不是姓楚?”

中年男人轻声问道。

“嗯。”

门关上了,小屋里只剩下楚子航一个人,风不再流动,压缩机的声音也被隔绝在门外。

楚子航缓缓地踱步,审视着小屋里的每件东西。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毫不意外地是张全家福,女人明艳照人,男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男人穿着白衬衫和毛呢裤子,梳着油头,面带骄傲地搂着女人的腰。

女人是苏小妍,男人是楚天骄,那个小男孩,自然是楚子航。

楚子航记起来,他们一家在这座城市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绝对算凑活,有吃有穿有的玩,妈妈虽然有时候会埋怨爸爸为什么没成就,让她生完孩子还要去舞蹈团,但很快爸爸就会把她忽悠,不对,哄好。楚子航虽然不懂爸爸妈妈之间的感情,但也知道他们肯定是真心相爱,所以他从不去问爸爸妈妈之间的事情,直到他们离婚那天,楚子航也没有去问。

可从那个雨夜开始,楚子航才知道爸爸与他印象中的不一样,大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而现在,他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去了解自己的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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