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次子的肩膀,就让这个话题过去了,并且最后才露出一点感叹:“他会享受一场风光大葬的,以战士的荣誉之名。”
诺曼男爵选择了这个结局应有的说辞,隐瞒了吉罗德男爵借他之手自杀的事实,承担了击杀贵族的战绩——反正在逐岸战争中他击杀的贵族也够多了,不怕多这一个恶名。
诺曼男爵会这样配合,不仅仅是为了达莲娜这个远房亲戚后半生的名誉,也是因为在严格意义上,吉罗德男爵确实有战士的无畏,须知生死之间具有恐怖,一般人也没有那个勇气去跨越。
父子二人骑马朝着唯一没有沦陷的城堡主楼晃悠悠走去,而苏帷没有看见诺曼男爵有给军团大营派去传令兵,他问出了攻城战开始就有的疑问:
“不需要向艾德文伯爵请示一番么?或许他会想要亲自享受战果?”
诺曼男爵看向远方的地平线,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他这位临时指挥官向信息闭塞的次子解释道:
“艾德文伯爵已经率军去伏击克里佛伯爵的军队了,斥候在攻城之前就送来了消息,这也是没有重新打造新的投石机的原因,没有时间继续浪费了。”
这个回答印证了苏帷的想法,他在军营里面捕捉到了艾德文伯爵气息消失的痕迹,而心灵潜流就是修习念力者的天然情报网,一座孤岛的消失要么代表被隐秘,要么代表死亡。
军团大营的精锐士兵没有被投入攻城战,苏帷也没有发现伯爵消失的同时有军队调动的痕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看来那些被伯爵特意命令跟在军团后面的贵族们都被用在了伏击战上,应该算是对他们征召迟到这件事的被迫将功补过。
那条命令,征召军团里的贵族都有所耳闻,现在看来,命令里的怒气是真的,想要利用他们也是真的,方便了伯爵根据战况随机应变,做两手打算。
这注定是一场奇袭,也是一场赌博,赌克里佛伯爵理所当然地觉得艾德文伯爵会在巴尔克堡外面等着他们来打,他们才是突袭救场的一方。
率领那些贵族的士兵去伏击一位实权伯爵的军队,这种把自己置于危墙之下的行为,不仅仅是艾德文伯爵对自己的信心,也是对诺曼男爵的信任,放心他一手指挥军团,相信他可以顺利攻下巴尔克堡。
父子二人来到城堡主楼前面,诺曼男爵挥了挥手臂,等待在一旁的侍从马上吹响了号角,这是最后进攻的信号,整个巴尔克堡被喊杀声笼罩。
塔楼上面的士兵透过窗口向下方射击,但是很快就被屋顶上的弓弩手以数量压制了回去,军团士兵扛着木桩轰击着主楼大门,任由头上箭矢落下也不为所动。
胜利就在眼前,一次次猛烈的冲撞使得大门嘎吱作响,很快就被轰然洞穿,军团士兵举着武器呐喊着冲杀进去,一时间里面到处都是相互厮杀的士兵。
从领主大厅到走廊、楼梯到每一个房间,甚至是每一个厕所,所有空间都成了战场,火焰与鲜血把这里曾经的繁华砸成了一地狼藉。
每一个人都是战士,没有任何指挥或者交流,所有人本能地在狭窄的地形挥舞着武器,竭尽全力杀死面前的敌人,就像荒野上用獠牙搏杀的野兽,把鲜血都流干了。
时不时有绝望的惨叫声传出,士兵从楼上掉下来狠狠砸在地上,这是简单的插曲,刀剑的劈砍声和士兵们的喊杀声依旧不绝于耳。
生死之际,困兽之斗,所有攻势都是毫无保留,每个人都在疯狂地挥舞着手中利刃,甚至情急之下抄起破碎的椅子砸人,然后狼狈不堪地死在某个角落里。
这种战斗就像巨石滚落山崖碾压着路上遭殃的生命,最后坚守的士兵只能朝着楼顶退去,木板盖住楼梯口,将木桶堆压在上面,尽量争取着时间。
楼道里面的战斗声音越来越小,吉罗德男爵家族的旗帜缓缓落下,意味着这场城堡主楼里面的围剿已经结束了,只需要等待顶楼投降,自己走出狭窄的楼道。
这种沉默持续了一阵,迟迟没有等到敌人投降的士兵向楼下的诺曼男爵汇报了情况,而诺曼男爵从下而上看着这座主楼,让麾下士兵继续等待。
按理来说,到了这样的境地,达莲娜自己一个贵族妇人被困在楼顶,指挥进攻的又是自家亲戚,投降应该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等下见到你表姑母记得问好,其他话不要说,经历这么一场下来,达莲娜应该吓坏了。”诺曼男爵对苏帷嘱咐道。
突然,苏帷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主楼的楼顶,而话刚刚说完、还拖着一点尾音的诺曼男爵更加直接,像是一道疾风一样冲了出去,直接舍弃了座下的战马。
一道红色的人影从楼上一跃而下,属于贵族的丝绸长袍随风飘舞,最后笔直地落向地面,在嘈杂纷乱的战场上显得微不足道,但是看得苏帷内心一紧,立刻策马而去,萝卜骤然加速。
主楼下,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殷红的鲜血淌了一地,崩碎的骨刺穿过了肉体,触目惊心。
苏帷翻身下马,缓缓走了过去,看着神色黯然的父亲弯着腰伸出手的姿态僵硬在风中。
“贵族的人生同样逃不过命运多舛,也总是期冀自己的后辈子嗣可以在和平年代享受统治,我们常常对着自己说着这样的谎话,直到半辈子在马鞍上度过,半辈子坐在一座被围困的城堡之前,才会明白这样的现实。”
诺曼男爵凝望着眼前那抹刺眼的血色,慢慢直起身子,说出自己的结论:
“只要世上还有人类存在,就压根没有和平可言。”
他缓缓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苏帷,我的孩子,希望你不要陷入这种老路。”
诺曼男爵从战马背上的包裹中拿出了那根没有送出去的银胸针,夕阳已经要沉下山头,最后一抹凄冽的阳光落在上面,照得像是一朵鲜血里开出来的红花。
这位身穿黑色重铠的战士来到血泊旁边,单膝跪下,将手中的银胸针放到了妇人的衣裳上,并且把破碎飘飞的面纱重新盖在她的脸上。
“为吉罗德夫妻二人合殓,送信让他们家族的人来接。”诺曼男爵对苏帷淡淡地说道,改变了之前的命令。
秋末的微风吹过,远处的军号声再次响起,唯有血色的眼泪留在原地,不再与尘世争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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