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诺夫没有回答,静静看着这个小老头的表演。
“前三年,镇上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们都知道这是暴发户在编造故事给自己装点门面。十年过去了,镇上年轻的小孩长大后,觉得这个从小就能看到的宅子一定有什么历史渊源。再之后二十年不到,人口流动,旧的人搬出去,新的人搬进来,上年龄老人死了,年龄小的只会记住他们所看到的事实。”金之助哈哈大笑,“每天没人住的和室要命人重新打扫,没人用的浴室要命人添柴烧水,光亮到能当镜子的花瓶换了一个又一个,一群佣人被我圈养在家里,坐着没意义的工作,在这年复一年的谎言里,上杉家就成了!”
“你真是个有本事的骗子!”西蒙诺夫突然对这个小老头有了些兴趣,“再给我讲点故事吧。”
“好,在下要讲的故事,是一个平庸者的故事。”金之助清了清嗓子,“有个出生在平民家庭的年轻人,他父母借了亲戚的钱供他上了大学,他还算有些运气,在首都银行谋了一份工作,可惜才过两年,他的双亲没等他尽孝,就得病死了,他想着,也许接下来的人生就是攒点钱,然后娶个女人成家,像他的父母一样过完人生……直到某个夜晚,他在下班归宅的路上被一伙人蒙上了眼,他甚至不敢反抗,就这样被一路驱车送到了一座刚建成的大宅。”
“就是这儿?”
“正是,宅子里,年轻人恐惧地跪倒在地,一个戴着面具的老人摸着他的头说,他不是普通人类,而是和在座的所有人一样,都是被天照大神赐福者的后裔。”金之助苦笑着,“从此以后,年轻人就被锦衣玉食地伺候了好几年,被赐予大房子,被赐予新名字,巨大的产业也被规划到他的名下,甚至不用他亲手经营,真是如梦似幻啊,自己好像真的就被上天选中了一样,就该享十辈子也享不尽的福分。”
“但是凡事都有代价。”西蒙诺夫说。
“您说得对,凡事都有代价,但在那样的欢娱之下,普通人就算短命几年大概也没有遗憾吧?而我的代价就是她,他们让我背负了一座深渊……”上杉金之助转过头看向了身后的绫。
“你根本没有结过婚,那你的女儿又是从何而来。”西蒙诺夫问。
“某天,那个带着面具的老人又找到了我,他说经过几年的运营,我已经被培养成了货真价实的贵族,现在是时候为天照大神尽忠了!而我的任务就是抚养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长大……”
“他们让你抚养一个异种?绫,究极是什么?”西蒙诺夫头皮有些发麻,事实上不净者大家族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哪怕是圈养古代异种都有可能,但他从没听说过和人类如此相似的异种。
“绫的来路十分危险,她是被人从中国大陆偷来的,她被世人所熟知的名字是……不死鸟。”金之助幽幽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不死鸟,在世界各国都有类似的神话故事记载,例如在中国,被某些人认为是“凤凰”的一种。亚述人认为这种生物会用香料筑巢,既是受了伤也能迅速复原,在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便会在巢穴里合上眼睛,随后它们的子女便会在父母的尸体上诞生。而中国也有记载有种奇异的鸟类,会在充满香气的木柴上自焚,骨灰中爬出小虫,而小虫长大后又变成了鸟。
“从中国偷出来?听上去难度不低,据我所知,我们分家有个不长眼的就试图向中国宗族交涉花钱购买某个高纯度血脉的不净者借种,结果收到的却是信使的断手和舌头。”
“正是这样,这就是代价,他们要求我一定不能走漏风声,这栋宅子所有材料都用风水学增添了藏匿异种波动的功能,随着绫的长大,我又不得不修建了温室让她住下,那里面的植物和昆虫也是特殊品种,释放的信息素能抑制觉醒。”
“说了这么多,但我还是没理由帮你,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西蒙诺夫皱眉。
“您所言极是,一个名字、身份甚至亲人都是虚假的货色怎么可能取信于人。”金之助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西蒙诺夫。
“在您决定是否合作前,请先看看这个。”
绫身边一身白衣的随处突然从袖口抽出小刀,毫不犹豫刺向了自己的小腹,随即刀口一拧,使劲一划,大片鲜血裹挟着内脏从切口逃窜出来。白衣人一声不吭就栽倒在地,伤口喷涌处还能听到滋滋声,肉眼可见地冒着热气,从始至终,这个人嘴里发出的声音都没被划开的肚子所发出的哀嚎一半丰富。
“真是疯子,你在给人洗脑培养死士?”西蒙诺夫捂了捂鼻子,厌恶得站起来后退几步。死者宽松的和服此时像朵红白渐变的牡丹,原本纯白的布料吸饱了鲜血。
“请不要眨眼!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伟业。”金之助衣摆上也溅满了血,却视若无睹,掏出从怀里取出一个金属的小饰物,往地上那摊血中沾了沾。
是一枚铃铛,曲线圆润曼妙,像绽放的瓦筒花,黑色的氧化层下隐约可见昔日的亮银色光泽,表面勾勒着精巧纹样,似波涛的奔流又若禽鸟的翼展。原本精美的外观却在涂抹鲜血后显露出不详的气息。
金之助快速抖动铃铛,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这个铃铛是中空的,不存在铃舌,但一旁的绫却突然有了反应,她缓缓开口,有节奏地哼起了歌。
西蒙诺夫诧异地感受这一幕,他难以形容此时的歌声带给人的感受。那是种不属于任何一个现有文明的语言,在借助这个女孩的嗓音显现,所闻者的心头迅速被这韵律占据,刚想癫狂大笑又转而悲怆不已,门外响亮的雨声甘愿为这低沉的歌谣伴奏,空间似乎都在这嗓音之下凝固停滞。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燥热,原本有些湿冷的房间现在却给人感觉一点就着。就在西蒙诺夫想吞咽口水的瞬间,干柴的噼啪声从地上那具还有余温的尸体上发出,随即升起了耀眼的火焰,赤色的火光灼烧着那句尸体,西蒙诺夫此生绝无见过如此艳丽的焰色,那是能够烙印进视网膜的流光溢彩。鼻腔感受到了某种令人感到精神舒缓的香气,简直就是集合了世界上最甜腻、最辛辣又最复杂的香料调配而成。
火焰逐渐熄灭,歌声也停了下来,原本血液四溅的榻榻米却焕然一新,那具“尸体”身上的伤口也无影无踪,只剩下白衣上被刀划出的缺口,此时竟出现了平稳的呼吸起伏,像是在安然入眠。一旁的绫依然没有任何意识,继续像个人偶般站在原地,只是这个人偶比之前看上去更加虚弱,肤色惨白几乎透明,能看到皮肤下细小的血管在跳动。
“这就是不死鸟的特性,西蒙诺夫阁下。”金之助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真的硬生生复活了一个人?”西蒙诺夫难以置信,这已经是脱离常识的神迹。
“这就是不死鸟的能力,我认为与其说是复活,不如说是一种‘重置’,不过似乎只对生物有效,代价则是她的大脑会进行超负荷运转,一天中大量时间要进入休眠状态,正如神话里不死鸟火焰中焕发新生一样,这火焰可以回溯状态,哪怕是危及性命的伤也一样,您可以理解为,她的力量能拒绝死亡!”金之助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算是明白这次的任务有多可怕了……我居然被委托来杀死神在凡世间的遗骸。”西蒙诺夫说。
“事到如今,您原因倾听我的请求了吗,西蒙诺夫阁下。”
“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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