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芜没有把目光移开,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刚刚在殿内失态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看过彼此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裴清芜的脑海中突然涌入了这个问题,她也记不清了,或许是几个月前,也或许是几年前,她记不清了。
在这素白的雪中,人也被播了慢速,若菱觉得好像肩膀受伤的是自己一般,这般低的气压几乎要将自己压碎。当她的理智撑到最后一刻快要断掉时,有人开口打破了这段对峙。
“督公怎么得闲深夜造访永延殿了?”裴清芜挑了挑眉,淡淡地开口道,仿佛真的被宋埃得空来访震惊到了一般。
“臣听闻付大人遇刺,事关宫中守卫问题,臣不得不来尽忠职守。”像是没有听到裴清芜话里的嘲讽,宋埃神色不变,倒真有些公事公办的味道,只不过那话尾微微上挑的语调暴露了他真实想法。
“劳烦督公费心了,驸马并无大碍,多加修养便能生龙活虎。”裴清芜把手里的汤婆子往上提了提,应道。
宋埃像是被这话中某个词刺激到了,眼神一瞬间锋利起来,嘴角却上扬着贺着:“那付大人可真是命大,下次他可就不一定这么走运了。”说罢,他微微扬起下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意更深了。
走运?宋埃根本没想着杀他,他只不过是插一脚给自己提个醒罢了。
裴清芜冷笑一声,说出口的话成了刀子,直剜人心:“日后本宫和驸马同吃同住,自然会看顾好他。毕竟,驸马受伤痛在我心啊。”
宋埃的笑僵在了脸上,一点点地淡去,又恢复成了阴沉的样子,抿着嘴不说话。
沉默,再次的沉默。
这次打破沉默的是宋埃,他换了称谓,音调毫无起伏,带着些低沉的音色:“咱家以为公主明白我的意思,既然公主不懂,那咱家就和公主明说了,自今夜起,长公主和付大人的婚事便作罢了。”
“督公,长公主的婚嫁之事不是你分内所管吧。”裴清芜哂笑了一下,反击道。
宋埃突然弯了弯眼,那极黑的眸色在深夜里翻涌着,好像要将他和这夜色融为一体。裴清芜深觉不妙,下一刻他便回答道:“来一个咱家便杀一个,反正,咱家又不是没杀过,您说对吗,公主?”
一阵寒意自脚底下升起,钻进裴清芜的心里,几乎要将她冻碎。是啊,是啊,他又不是没杀过驸马,杀过一个,再杀几个又何妨?
她突然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好像飘在空中的游魂那般,记不清过往,看不到未来。可同时,她心底又冒出一团火,跳着,挣扎着,将她撕碎,将她的一切燃烧殆尽。
“砰”
只一声就让在场所有下人全部跪下,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下,颤着身子死命盯着被雪覆盖的大地。
裴清芜将将拿过若菱怀里的油灯,发了狠地掷向宋埃,砸在他的额头上,又顺势落在了雪地中。
血,那样的炽红,从宋埃的额头上缓缓地流下,划过他狭长的眸子,将他的瞳孔染成同样的红色。他好像没有预料到裴清芜的举动,甚至连额头上流下的血都没有管,只是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个油灯。
裴清芜气极,压不住自己的喘息,好像溺水之人在拼命挣扎般。“本宫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奴才来管!滚!”
她真的气得狠了,甚至连“奴才”都叫了出来。不论是过去在公主府还是后来在宫里,她都没有这么叫过他。
宋埃这才像是缓过神来,扯了扯嘴角,蹲下身子把地上的油灯拾起来,抬起头看向裴清芜,语气是前所未有得冷:“公主何须以自己为筹码?这般不爱惜自己,臣倒是心疼得很。”
他随手抹了下脸上的血,修长白皙的手衬着血色,持着那油灯,再无一言,转身离开。
雪纷扬,落在他的身后,将廊下的裴清芜和他隔开,他越走越远,没有回头。他的身后分明跟着一堆番子,却那样的孤独,好像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雪夜。
痛极恨极,她痛他踏入这深潭,以身饲虎,越陷越深;她恨他视人命如草芥,让小儿啼哭,让众臣痛斥。
—————————————————————————
《后周书》载:康平六年冬寅月,逢大雪,贼夜刺言昭,长公主怒,伤厂督公。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