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时分,已是恢复如常,行动自如的牙里果匆匆将身体冲洗一番,躺在竹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当然这事落谁身上,也肯定睡不了好觉。

他好不容易等来了洗澡完毕,换了一身月白长袍的韩延徽,正想跟他悄悄讨论下安校尉将会是个什么态度。

结果,还没等韩延徽躺下,“吱呀”的一声,木门被粗鲁地推开。

室内卷进一股凉气。

几个黑骑大咧咧地闯进房中,韩延徽被请了出去,说是安存秀有事相商。

他们二人对望一眼,韩延徽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他勿要慌张,便随着黑骑出门而去。

牙里果这一等就是大半夜。

待到鸡鸣头遍时,他终于按耐不住睡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在他刚入睡没多久,“嘭”的一声,大门被重重地踢开,几人打着火把鱼贯而入。

火光摇曳中,“咚”的一声,一只升满水的木桶被重重地放在房中,水花四溅,将房中原木地板上打湿一大片。

刚从梦中惊醒的牙里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在竹榻上被二个昂藏大汉如铁钳一般的大手狠狠地抓着胳膊与脖子。

擎着火把的一人点了点头。

身材高大的牙里果便如小鸡一般被人拎起,轻松地提留到了木桶边。

右边一人一脚狠狠踢在牙里果膝盖弯处,将其踹翻跪倒在地上。

那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杀了我们这么多亲人,凑不齐宝石,还好意思提放人换刀之事。”

说罢,他一把拽着起牙里果的那本就不多后脑勺头发,拖拽着他的脑袋往前面还剩大半桶水的木桶按去。

牙里果根本没感觉到肩膀狠狠地撞在木桶桶沿上的疼痛,或者说那痛苦只是刹那间被神经传入大脑,随即便被更大的恐惧与痛苦所取代与忽视。

甫一入水,不能呼吸的恐惧便牢牢笼罩了牙里果的大脑,他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无法摆脱身边二人的钳制。

他口鼻中灌满了凉水,火辣辣的疼,身体开始剧烈咳嗽,想把水排出体外,可是却换来的是更多凉水的灌入。

急促的咳嗽与剧烈的挣扎让他肺部空气所剩无几,身体不由自主地试图张口呼吸,张口而入的是无穷无尽的凉水。

“咕噜——咕噜——”牙里果被迫喝下大量的凉水,鼻腔处、咽喉处到处是火辣辣的疼痛。

由于缺氧,他身体开始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鼻道处由于压力过大,开始往外流血。

“够了,刘田。”一人拉开那支死死压着牙里果脖子的粗壮胳膊。

牙里果的奋力挣扎终于找到了用力的方向,“嘭”他的头撞在木桶内壁上,又飞快从水里昂了起来。

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口中嗬嗬呼吸作响,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入水太久让他暂时失声。

鼻血混在满脸的水流汩汩而降,牙里果瘫坐于地,涕泪交加,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濒死的感觉,这辈子他都不想尝试第二次。

此时此刻,他大脑一遍空白却是疼痛无比,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能不被杀死。

一个面容甚是稚嫩的少年将擎着火把将木台上二根燃了一半的残烛点燃。

微风吹过,残烛火苗摇晃,忽明忽暗。

另有一人连忙将敞开的木门带上,又去对面将迎面的窗户也关上,瞅着身形,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却是要比刚才那少年大上一、二岁。

稚嫩少年将火把递给了关窗的年纪稍大少年后,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摞白色崭新的绸布。

绸布五尺见方,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的字,占据了绸布大片的空白。

稚嫩少年在蜡烛的昏黄的灯光下仔细审视了那摞绸布一番,确认没被汗水打湿绸布,这才送了一口气,将它们小心地放在了桌上。

“过来,把名字签了可免你一死,便可放你归国。”稚嫩少年对着牙里果说道。

牙里果身后的大汉闻言松开了手。

牙里果此时只要能活命就行,那里还顾得了其他,爬起身来便欲过去签字。

“慢着,把你的死人袍脱了,擦干了水再来签字。”年轻的稚嫩少年——吉星在一边吩咐道。

汉人衣裳右衽,也就是以左边压住右边衣领,如同一个字母“y”。

契丹等少数民族是左衽,跟汉人是反过来的,而左衽在汉人的风俗中那是寿衣,也就是给死者穿的,故而吉星方有那么一说。

但是少数民族却是未必一定左衽的,他们还喜欢在左边留着羊皮袄,光着右边胳膊,这是出于厮杀的方便性考虑,右边光着膀子方便挥刀自如,左边有衣袍保护,减少来自对面的利刃。

还有便是蒙古大漠气候昼夜温差变化大,热的时候披着露肩膀降温,冷的时候就可以全穿保温了。

经历数次中东亚游牧民族蹂躏后,东欧国家有样学样,连骑兵的军服都是这样设计,在左边挂着一件夹克,少部分原因是为了砍杀与防御左边,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威风凛凛——好看,也就是装逼。

待到牙里果将一摞的绸布文书签完,他终于平复下了心情,不过心也是沉入了谷底。

之前浑浑噩噩地只求活命,在吉星的要求下,他指哪自己便签哪,到后面回过神来,他便才借着换布签字将那一摞的绸布文书草草看了一遍。

其中内容分为二份。

一份是《讨述律妖后檄》,另外一份是《讨尧骨逆贼檄》。

一个是骂太后的,一个是骂他二哥,当今大契丹皇帝的,都是号召有志之士起兵推翻他们的统治,继承先皇耶律阿保机的遗志,迎立人皇王耶律倍登基。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是中了晋人的奸计,他们刚才只是恐吓他而已,要杀早杀了,何必浪费那神秘的药汤救自己。

签了这么多份,完全是怕万一事情暴露时,生怕他死得不安稳,还要在棺材上钉上十几颗粗长的镇钉。

可是明白了又如何,他还敢不签不成?都已经签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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