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所有可能存在的世界中最好的一个。

戈特弗里德·莱布尼茨

1983年某日

一连串轰隆的雷声震得简陋的平房微微颤动,天仿佛漏出了一个大洞,雨从天上倾泻而下,狠狠击打到地面,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浩瀚深渊的泉源尽都裂开,天上的水闸都打开了,”这场大雨好像会无歇止的继续下去,仿佛要下足四十个昼夜,将地面所有活物都除灭,只留下诺亚方舟承载着善意的希望。

平房内土炕上一个有些干瘦的五六岁孩子被轰隆的雷声惊醒,他睁开眼睛,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原本熟悉的屋内摆设变得陌生起来,好像孤身处在黑暗的峡谷,四周猛兽环伺。孩子低低呜咽了两声,伸出手去摸睡在旁边的妈妈,谁知摸了一个空。

孩子害怕得猛然坐起,妈妈,妈妈去了哪里?妈妈不要我了吗?孩子睁大眼睛壮着胆子在漆黑一片的屋里寻找着,一阵阵从天上狠狠劈下,撕扯开天空的闪电将屋内映得忽明忽暗,破旧的圆桌、歪斜的衣柜、墙上贴着的褪色年画、角落里堆着歪歪扭扭的纸箱,仿佛都长出了手脚,慢慢地向着炕的方向爬来。

孩子一点一点慢慢移到炕的角落,蜷缩起来,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膝盖,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叫出声,不能把爸爸吵醒,把他吵醒了,就又要挨打了。孩子想起那个总是会发怒的爸爸,他生气的时候眼睛会变得红红的,表情看起来也好狰狞。有时候他鼻子里会喷着酒气,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好像要倒下,但是打起妈妈来却依旧有力。有时候爸爸身上也没有难闻的酒气,会冲着自己和妈妈笑着,会把自己举得高高的,好开心,可是下一秒,爸爸又生气了,又会打妈妈。孩子紧紧瑟缩着,要是看不到就不会害怕了吧。

东边的房间里“咣当”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让孩子睁开眼,孩子屏息听着,随后隔壁的房间传来窸窸窣窣搬动重物的声音,还有布料摩擦的声音,是有怪物出来了吗?是爸爸醒了吗?孩子往床边爬了几步,静静听着那边的声音。又过了一会,隔壁的门被打开,风吹得门一开一关,门轴吱呀作响。有人出去了吗?

接着,院子里也有出现响动,地面摩擦的声音在雨中显得那样微弱,孩子忍不住移到窗台边,掀起蓝底白花窗帘一角向外望去。窗外暴雨倾盆,水依旧像是从天空中直接倾倒下来浇到地面,溅起大朵水花。在这数不尽的水花里,一个中年女人狼狈地拖着一个黑褐色大麻袋走向院子角落储物的厢房。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将正在拖拽重物中年女人那湿漉漉惨白的脸映了出来,啊,妈妈,孩子无声的喊着。接着一阵更为猛烈的雷声响了起来,震得房子梁上的灰扑扑落了下来,孩子猛然从窗前离开,双手捂住耳朵钻回被子里。那不是妈妈,那是怪物,怪物变成妈妈的样子了!

2013年6月15日林熹

床头柜长方形白色树脂电子闹钟“嘟嘟嘟”响了起来,这刺耳的闹钟铃声将还在沉睡的林熹从梦中狠狠拖拽了出来,林熹猛地睁开眼睛,刚才他正站在山顶,柔软洁白的云轻柔的抚过他的脚背,他的脚下是奔流的河川,从他所在的位置看那条河流,河流仿佛缩成了细细的小溪,他伸出手一按就可以将河流拦断。这一瞬间,林熹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就在这个瞬间,闹钟响了。

林熹烦躁地揉着额角,早就跟安燕说过好多次了,这个闹钟的声音过于刺耳,每次被它吵醒后,自己的心脏总会剧烈的扑腾着。但安燕却觉得这个闹钟很适合他们家北欧的装修风格,一直也没有更换。过了35岁以后,似乎自己的起床气变得浓重起来,睁开眼睛,就觉得头上悬着浓厚的乌云,这些乌压压的云越来越低,像是马上要将人压的喘不过气来。这让林熹想起幼时在村里池塘边草丛里低飞的蜻蜓,地面上慌慌张张奔走的蚁群,还有那些越发聒噪肆无忌惮呱呱叫的青蛙。

林熹最终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要活着一天班还是要上的。他有些茫然的转向自己身边,床的另一边,当然是空的,安燕每天都会早起为他准备早饭,至于吃什么,今天林熹不用看就知道是西式早餐,自家烤的杂粮面包,被切成均匀的几片,旁边配着煎成半熟且形状完美的煎蛋,还有两面略焦颜色好看的煎培根,配上两片煎好的西红柿片,两勺用番茄酱烧好的鹰嘴豆,还有一杯温度适中的温牛奶。明天就会是中式,虾仁馄饨、蔬菜鸡蛋饼、还有豆浆。安燕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有条理且可以预测。

“林熹,这时候再不吃早饭,你上班就要迟到了。”安燕的声音从客厅那边传了过来。

林熹站起身走向卫生间,他站在洗漱台,往脸上扑了一把水,抬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如今的他,早已经失去了前些年那种扑面的活力,脸上已经有了疲色,眼角细细的纹路蔓延开来,他眨了眨眼,将要流入眼里的水珠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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