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所耽搁,待秦泷二人此次返回,已是入夜。
秋一水翻身下马,将秦泷抱下。
“陛下,我要走了。”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秦泷的脑袋。
“朕就知道有这一天,你们仙家的事,也是纷乱繁杂,比之我这朝中的残砖碎瓦有过之而无不及。”秦泷表现得很是平静,已然不像一个八岁稚童。
“嗯,三日后,你也离开洛京吧。”
“学宫那边大可不必去了。”
“然后便是你姐姐,她还活着。”
秦泷默然,这事他是有猜测的。
从小至今,身边的人极少提及,他曾挨个把宗祠帝陵逛了个遍,也未曾发现有名为“秦渊雪”之人的痕迹,但偏偏这名字是记录在族谱上的,字迹相对来说还很新,就在他的名字前面。
“我走了,小十四。”
秦泷站在宫门内侧,背对着秋一水。
“好,你去便是。”
秋一水也不矫情,便是骑马遛鸟,待秦泷转头,已然只剩无尽夜幕。
“如此,便只剩朕一人了。”
他只身迈步朝宫墙深处走去。
不过两日,朝中来信,西北战事对峙的形式骤变,阿卡丹王国的大军斩了姜瑜的头颅,挥军欲取洛京,期间粮草短缺,更是沿道而行,烹幼而分食,屠老以饲坐骑。
朝中势力再度变化,以几位新晋大臣为首,直言赵爽架空皇权,生杀予夺,全凭喜好,便作势要大拥秦泷正统,当然,这和之前的草寇并无多大不同,唯一的差别在于他们不用行军。
东隅那小国知晓这大秦态势,也是蠢蠢欲动......
仙人到底是仙人,落地随手斩了一人,这人间天下便得改朝换代了。
洛京西城门下,赵爽备好车马,对几个心腹千叮万嘱之后,目送秦泷离去。
秦泷拜别,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赵爽心生无限感慨,此刻他立在城头,待那一行人消失在官道折角处,才意识到,自己年岁似乎也不小了。
自己像他这么大岁数的时候,似乎还在尿里和泥巴吧。
他又忆起了秦政,那个把自己从灾民锅里捞起来的先帝,之后是他儿子秦禹州,也是个文韬武略一代帝君,若不是身在其位,想来他去学宫做个圣人会更加合适。至于秦泷,若不是仙人插手,变故横生,到时怎么也得是一代文帝吧,这秦氏三代,都是颇具风采的主儿,到时做个三朝元老想来也是快活至极。
想到这里,他笑了,脸上褶皱又深了些。
“哈哈,当真是夕阳当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呐。”
而后他走下城门,沿着有些寂寥的街道,背朝残阳拉出一道老长的影子,向着远处那座大殿走去。
次日,哈耶纳之子阿力默率领的叛军自皇城突起,迅速占领了洛京,绑了赵爽,立起阿卡丹王国大旗。
“禹州啊,你还是太仁慈了。”
又十日后,大秦一代相国赵爽,被叛军处以烹刑,其肉糜被泼洒在野径路边,便算是宣告了秦族最后一位护道者的消亡。
烈日当空,洛京西部某处山腰,秦泷一行人就着树荫和一道山涧修整。
“陛下,洛京已经平息了。”侯易上前,递给秦泷一壶水。
秦泷接过,有点吃力地拔出木塞,凑到嘴边,却是鼻孔微张,嗅到了一丝异味,那是水壶边缘肉眼可见的脏污,他面色如常,只是久久下不去嘴。
良久,他才开口。
“还是叫我小十四吧。”
说罢,他一仰头,大半壶水被他喝了个七七八八,将水壶递还给侯易。
“把你的匕首给我一下。”秦泷面向另一人说道。
周侃看了一眼侯易,似是询问,确认对方点头之后而,从腰间取出一柄兽皮刀鞘的匕首,递给秦泷。
秦泷接过,沿着山涧小路走远了些,寻了一处大树,靠旁站定,匕首在那大树底部苍褐色树皮上吃力地刨着,觉得差不多了才停下。
而后东望远眺,便是一刀划在左手,而后握成拳状,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小指关节往下流淌,落在那乳白树干上。
“如此,便真的只剩朕一人了......”
秦泷侧身,隐约看到有人影迅速向自己奔来,却是一个没站稳,头一歪,栽倒在树下叶上。
“胡闹!”
侯易出言呵斥,面露凶色,迅速从包裹中掏出些瓶瓶罐罐和一些布条,从容地替他处理完伤口,包扎好,背上秦泷,返回队伍中。
周侃等人匆匆瞥过一眼,也不过问,收拾好行囊,继续翻山越岭,向着西边进发。
上阳学宫,后山深处,有一草庐。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稍微有些动作的,没有人会刻意盯着一个凡俗学宫。”
一个老者手里正磨着一方砚台,看着前方的女子落笔。
“我与夫君的层次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若是我执子,那间动荡怕是不止于此了,说不定便是要生灵涂炭才能终了。”女子秀手一提,便又是一个字落成。
她继续说道:“这无关于是谁身在何处,所谓‘仙人’,不过是占山为王的匪类罢了,还是莫要以为用自认为还有些值钱的物件儿,便可以同他们交涉的好。”
老者闻言,不再说话,又往砚台里加了些清水,加重了些许力道。
宋长月是所谓的正经仙门出身,若说凡俗皇室后裔可以被称作含着金汤匙出生,那她便是戴着飞升大道的长命锁降世。
落地不过数月,展现出的剑道天赋便已远超其兄宋长歌,初次握剑,便是日出积跬步,日落已千里。
五岁三剑败长歌,八岁阅尽书阁绝学,十二岁出灵州大比,拔得其二,居秋一水之下。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一举将凌云剑宗带向一个新的高度时,她却在剑宗大殿之上一剑斩了自己的神桥,落了凡尘,做了那大秦帝后,再没回来。
后来,当九岳来人问及秦禹州,为何不愿一同前往,寻求超脱生死的大道时,秦禹州便拉过宋长月,道:
“喏,要是你们早点来,我可能就扔了这大秦帝位,同你们上山,现在不行了。”
闻言,那人扔出一个瓶子。
“那我便赐你些丹药,你吃罢,待那宋长月死后,我再来接你。”
秦禹州却是不看那人,拉着宋长月,转身便走,嘴里还吐着一些不那么符合身份的话。
“傻*。”
宋长月想起这些,先是莞尔,随后便是胸口发闷,示意那老者离开,自己则伏案而憩。
“小雪,泷儿便交给你了。”
语毕,那只玉手中的笔却是再也握不住,从手中滑到案上,又从案上滚落至地,溅起数道墨色,沾染了衣裙,宋长月,便也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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