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启帝打量着她,点点头:“先生有何见教,讲便是。”

平鸣看到,在寒川身后几步,那高贵的太子季治抿着嘴,双手攥成了拳头,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她就好像不知自己惹恼了谁一般,自顾自对陛下谦虚道:“不敢,不过是一些小计而已。”

一般这么说的人,马上就要开始表演了。平鸣与鸿启帝同样高坐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寒川月的嘴脸与眉眼。

她挑起下巴,神秘地言道:“陛下以为,百年以来,曼卡维亚联邦四方征伐,连战连捷,靠的是什么?”

鸿启帝稍加思索:“联邦征战皆以大军席卷,所向披靡,只怕是人数众多,纪律严明吧。”

“陛下说得是。”寒川月轻轻点了点头,笑了笑,“但仅凭此两点,还不足以令其势如破竹。您再三思?”

鸿启帝捋须,沉思片刻。

这时,端坐席上的季礼将军站了起来。他恭敬地欠身插话道:“对此,在下倒是或有耳闻。联邦有一个所谓‘战争学院’,其中置有‘作战实验室’。基尤拉巨兽、刻索尔战车等战争兵器,以及各种单兵法印、附魔武器,都是从中研制的。寒川先生指的莫非就是这个?”

她侧过身,看向季礼,说道:“您说得不错,那作战实验室,正是不才意中所指。”

“先生提及这个,莫非是有良策破之?”陛下问道。

这时,寒川月忽然侧过脸,瞥了平鸣一眼。他被这一眼瞥得莫名其妙,总觉得她对自己有所谋划。

接下来,她用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作了话语的铺垫。

“西原铁骑有数万之众,皆厉兵秣马,千锤百炼。面对那联邦甲兵术士时,却节节败退,不堪一击,为什么?”

在她语气的最高潮处,她顿了顿。

“因为恐怕他们的作战实验室私藏了‘大灾’天瘴的力量,并利用它改造了士兵,让他们异变,佯装成了构装魔像的模样,大开杀戒,方才所向披靡。”

闻此一言,四座惊变。

在听到“大灾”这个词的一瞬间,平鸣亦是浑身一震。他虽然不理解这是什么,但一种强烈的、莫名其妙的敌意披挂在他的心头,让他前所未有地凝聚起了精神。

龙椅另一侧的易安女士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倏尔坐直了,有些不安地看着寒川月。平鸣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寒川先生!”季治一改先前的沉着,厉声道,“太史大人在此,此话不可乱言。”

寒川月没有看他,一直面向台上的两位太史公。

“我字字不假,句句当真。”

她此时的双眸平静如水,不见一丝波澜。她那折扇不知何时合了起来,被她紧紧地握在掌中。

平鸣紧张地看向另一边的易安,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只见她眉头微蹙,身子绷直,双目紧紧盯着寒川月,嘴些许张开,似是要说些什么。

季治吸了口气:“寒川月,你可知欺诈天人,该当何罪?这可不是西原或者我悬息能保得住你的。”

寒川月面色仍不变,她语息依然平缓:“不才岂敢有欺。”

“寒川先生,你既然宣称联邦私藏大灾,可有证据?”这时,易安忽然开口了,把平鸣吓了一跳。她的言辞前所未有地严厉,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口气。

“证据自是有的。”她面色不变,并不惧怕天人的肃然威斥,“只是,天瘴之灾、见光则无、触之即死,您也是知道的。更何况联邦对此动过手脚,以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证好说,但凡是见过联邦那浑身疮浓的红眼怪物的,都毕生难忘。至于物证,不才实在无法带来什么到您眼前,但您只要亲眼目睹,一看便知。”

“又或者……”寒川月的语气狡猾地扬起,“您可以稍安勿躁,再等个把时日。等在西原行动的太史大人给您寄回报告,到那时再细加考证。不过,那天瘴一旦传播起来……”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天瘴的。”易安并不理会她的话术,“你们具体见到了什么?”

“回太史大人,距离发现天瘴约莫已经过去了一星期。歆岭之战时,联邦派出的那几尊构装魔像凶悍异常,实在不似土石金铁堆砌而成的魔偶。我军猛攻破开其甲壳后,方才发现其中竟由活人装填。那人肌肉贲突、狞如恶鬼、浑身脓包、双目血红、理智近失、只知杀戮,岂不与天瘴狂物太过相似?将其击溃后,其竟自爆,炸了个片甲不留,只恐是联邦惧怕留下证据,方才出此下策。”

“若真像你所说,倒也的确相似,既然如此。”易安从玉座上站了起来,“我史家必亲临战场,细细考证。倘若寒川先生说得属实,曼卡维亚联邦必遭天报。”

高堂玉墀,无人敢动。群臣谦恭地敬听着易安的宣告,甚至要比拜受圣旨时更加卑微。

包括鸿启帝,同样在龙椅上正襟危坐,不敢对此稍加懈怠。

易安环顾台下,眼光尤其在寒川月身上停留了几秒,沉声续言。

“但是,寒川先生,您想必也明白,倘若有所欺瞒,《天理》如何治罪。”

寒川月深鞠一躬:“您可自取。”

易安颔首,随后对鸿启帝点点头,坐回了玉座上。

平鸣在一旁听得大气不敢出。他不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按照易安前辈这意思,这个所谓“大灾”,应该都是某种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

“那。”易安高坐台上,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对着群臣宣布道,“我将克日启程,前往西原探听虚实。倘若联邦果有此罪,必罚之。”

群臣默然。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鸿启帝见易安行程已定,便从龙椅上起身,站在大殿的最注目处,顺水推舟地将原本计划的事情做完。

“既然易安大人亲往,朕亦意已决矣。”

他看向季礼:“前将军听旨。”

季礼迅速半跪下来,躬身庄严道:“臣接旨。”

陛下伸出手掌,眼神一凛,手中紫光夺目,群臣皆仓皇下拜。转眼间光芒散去,其中便凭空出现了一块龙印玉玺。

玉玺飘起,季礼双手接印。

“季礼,朕命你点兵十万,三日之后,直出洛北,急救西原。另提一千青麟骑、两千玄铁军、一千干明卫,分别以为先锋、侧翼、殿军。”

“臣接旨。”

季礼郑重接下。

陛下大步走下龙椅前的台阶,站在殿中央,龙声朗朗。

“既然太史公不辞辛苦,亲赴沙场,朕也无颜就在这千卿城里安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季治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久违地微微张口,终于略显失态;季教双眼睁大,不想错过面前的半点光景,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扬起;大公主季乐眉头紧皱,双唇抿起,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角。

前将军季礼只是端着玉玺,俯首静候圣言,没人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鸿启帝稍稍停顿片刻,似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朕这次要御驾亲征,也算是助太史大人一臂之力。诸部不得怠慢。”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随后他转过身去,将案上那卷金丝书帛扬起,令其在空中铺展开来。

其上的金字细密如麻,却如投影一般发出金光,打在了半空,供群臣仰视。

陛下挥挥手。

“诏书在此,不得有误。季乐,你来念,念后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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