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众人纷纷对其怒目而视。

“乡亲们,”辛赞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像是下定了决心,有着一种奇异的坚定力量,“我有一计,可保诸位平安。”

所有人都望向辛赞,就连王富贵也收敛了脸上的冷笑,紧张地等着辛赞的下文。

在众人的目光中,辛赞缓缓开口:

“金国之汉奸,绝非历城知府一人,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其他‘有心人’来此地寻访。未保乡亲们平安,如今之际,唯有老夫我……”

不知何时,小院完全安静了下来。原本抽噎的婴儿们在此刻默契地熟睡了过去,就连那群一直在地上痛得哼哼唧唧的金兵也感觉到了压抑的气氛,瑟缩着闭上了嘴。整个院子里,唯有辛赞平稳的声音不疾不徐,在众人耳边响起。

“……那这孩子,我就托付给乡亲们了。此事既出,金兵必定以为我会让辛弃疾南下归宋,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还请诸位带弃疾北上。待他长成,多令其游历金地山河,谛观金国形势,赞在此拜谢。”

语毕,辛赞一掀下摆,就要抱着辛弃疾给众人下跪。山一般的汉子眼明手快,双手稳稳托住辛赞的臂膀,制止了他下跪的趋势:“阿翁,我不同意!我们决不会帮你带孩子,你还是自己带辛弃疾吧!”

这一句话如水如油锅,安静的小院瞬间沸腾。

“是了,这孩子肯定是阿翁你亲自带的好,俺们一帮土农民,大字不识一个,若是坏了孩儿的前途,那就是大罪过了!”

“对!阿翁你这计,俺看是坚决不行!”有人摇头拒绝,突然指着王富贵道,“要不还是暂信这人一回吧!俺们拿捏了他老娘,再找人去章丘寻他的儿子儿媳,俺就不信他还敢卖了俺们。”

“是啊是啊!”妇孺们也纷纷点头,对王富贵的态度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热切,“辛家阿翁,要不就让王富贵试试吧!”

而刚才还叫嚣不止的王富贵,此刻却突然哑了火。满院的汉人对他“热情无比”,他却像是见鬼一般地,直勾勾地瞪着辛赞。他的嘴唇如雨后泥地里的蚯蚓,不停翻滚,许久才磕绊着吐出一句话——

“你、你疯啦?!”

停顿数秒,王富贵像是即将溺死的人重新开始喘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的目光在辛赞平静的脸庞和他怀中安逸的辛弃疾之间来回移动,一个恍惚间,他似乎穿越时空,看到了未来辛弃疾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辛弃疾的祖父。”王富贵像是才发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盯着辛赞喃喃自语,语气说不出是畏惧还是敬佩,“你们辛家人都是疯子。”

若不是疯子,年少的辛弃疾怎敢南下见帝、于万人之中斩上将首级?若不是疯子,眼前的辛赞又怎敢一人起义,在金国重兵之地试图一人战千军?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沸血不仅燃在辛弃疾的血管里,更充斥在辛赞的胸膛间。

是的,辛赞他想一人引开金地重兵。

他的想法很简单。辛弃疾在历城辛赞处,已经不是什么大秘密。与其说是众人能分辨婴儿辛弃疾的模样,倒不如说是他身边的辛赞打眼。正如刚才十数个襁褓里,若无王富贵指认,知府自己也说不清哪个孩子是辛弃疾。

与其等金国派人来寻,辛赞认为主动出击更有优势。他想放出自己已决定起义,并带着辛弃疾连夜出城南下的消息。历城知府之死,就是辛赞起义的证明。有辛赞亲自为引,金国必会深信不疑。如此,被留在历城的辛弃疾就如滴水入海,在一众新生儿间,再难分清。

辛赞的计谋,的确称得上一句“疯狂”。只他一人出击,与其说是起义,倒不如说是送死来得更贴切。

“我这小孙儿都敢做的事情,我这做祖父的,又有何不敢?”辛赞抬手止住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言,朝众人淡然一笑,“我意已决。”

辛赞低头摸了摸辛弃疾嫩滑的脸蛋,微笑喟叹:“只求我这小孙儿,你莫怪阿翁抢你风头。”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王富贵识字不多,不好读书。但在此刻,这句话突然如惊雷般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令他不由脱口而出。

辛赞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点点头:“所言甚是。”

辛赞的态度很平静,但所有人都心里门儿清,这倔强的老翁,再也不会改变他的主意。

男人们对视一眼,人群里,有人踌躇着朝前走了一步。但他才微微张嘴,却又如惊醒一般,猛地扭头望向自己身侧的媳妇和孩子。如此数回,他的眼神越发纠结、神色越发挣扎。

“辛阿翁,我陪你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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