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他们结伴而行，边走边闲话，张健民说，近来小偷活动十分猖獗，电缆频频被盗，韩师傅则向他解释自己深夜晚归以及手里持刀的缘由。一路畅言，不知不觉地，他们就步行到张健民所在的海棠花园小区，而韩师傅须独自一人再走一段路，才能到达他家所在的桃花园小区。张健民与他挥手道别，然后，进入海棠花园小区大门。

凌晨三点，小区里安静得出奇，连围墙边那排冬青树上老黄叶坠地的声音，此时，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沿着围墙边摄手摄脚地行走的大黑猫，也被张健民发现了。大黑猫沿着墙脚奔跑时，四脚踩在沿途的落叶上，发出嗦嗦声响。大黑猫行事向来谨慎，现在，它之所以奔跑，是因为它正追击前方一只已经暴露的老鼠。很快，大黑猫的追击，便有了结果，前方，在看不见的暗处传来了老鼠的惨叫声。大黑猫长途奔袭奏效，一举实现了捕鼠目标。大黑猫下手很重，可怜的老鼠，只叫了两声，便安静下来。张健民十分欣赏大黑猫的捕鼠技艺，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大黑猫一样，向盗窃电缆的小偷，发起一招致命的打击。

张健民走到自家所在的楼道门口时，他已经开始作进家门后的打算，是先洗澡再休息？还是先睡一觉再起来洗澡？他权衡二者的利弊，觉得两者皆可。此时，他身心已完全放松下来，回到家中所特有的舒适感，油然而生，但当他掏出钥匙来，欲开楼道单元的铁门时，他的心情又徒然紧张起来。

他手中钥匙还未插进锁眼呢，只是刚接触到门面的铁皮，铁门便缓缓移动起来。

不好，深更半夜的，这单元门怎会虚掩未锁呢？

顿时，张健民警觉起来。他的判断没有错，这时，他发现楼上有异常的动静，猛听到一声响，接着，便长时间地陷入可怕的寂静里。

在这夜深人静时分，对这异常的声响无法作出合理的解释，后来，又一直没有下文。张健民等待了一回，终于，他鼓起勇气，迈开脚步，悄悄地踏上楼梯，他想上前去看个究竟。

什么人，不许动。

面对黝黑的人影，他猛地大喝一声。一时，他尚不清楚，楼上究竟有几人？

原来，楼道里藏着二人，他们已经听见张健民上楼的脚步声。在与张健民距离一步之遥时，二贼紧急逃生，他们像泥鳅似的从他左侧滑溜过去，飞奔下楼，逃之夭夭。

站住。

张健民边追边喊，但二贼跑得飞快，像是去抢赛跑冠军似的。张健民见追不上他们，便气喘吁吁地刹住脚步，赶忙掏出手机来报警。

张健民报警后，他收起手机，又继续追赶小偷，同时，他一路高喊：

抓小偷，抓小偷。

张健民希望唤醒附近小区里的居民。此时，若能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与他一起抓小偷的话，小偷必被擒无疑。

张师傅，你怎么跑出来啦？

这时，韩师傅仍一人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呢。现在，他又遇见张健民了，只见，张健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付很狼狈的样子。

快追，前面有俩小偷。

张健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到。

韩师傅一听，顿时，明白过来，他知道张健民一路狂奔的原因了。瞬间里，韩师傅的一腔热血沸腾起来，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运动健将，身体棒得很。他像接过张健民递来的接力棒似的，飞奔向前。不一会儿功夫，他便追上前面也已累得不轻的小偷。当他追上小偷时，他没有直接伸手去抓小偷，而是加速奔跑，作最后的冲刺。韩师傅凭借身高体重惯性巨大的优势，一下子，将毛贼撞翻在地。可怜的小偷，在地上接连翻滚，直翻到路边深沟里被卡住才停顿下来。

不消说，这毛贼被撞得晕头转向，他彻底放弃了逃跑与挣扎，躺平在沟底地，像死猪一般，半天里一动不动。

这时，张健民家楼上尚未休息的邻居听到外面一片吵嚷声，邻居随手抄起一件家什，紧急下楼，骑上电动车追赶过来。同时，门卫也从浅睡里惊醒过来，胆小而惯于见风使舵的门卫，原来，并不打算深夜追赶小偷，但见抓小偷的居民人多势众，源源而来，他立刻变得胆大起来。他端正一下因趴在桌上睡觉而被挤歪的保安帽，拿起黑色的橡胶警棍，大步流星地追赶上来。

深夜风大，门卫刚跑出小区不远，他头上的保安帽就被夜风刮跑了。门卫也顾不上拾起地上的帽子，他奋力追赶，很快地，便追赶上小偷。此时，他手里的橡胶警棍，发挥了关键作用，另一毛贼见到他手里的橡胶警棍，却误认它是带电的警棍，这毛贼曾吃过电警棍的苦头，这回，也不等人家使用家伙，他便吓得乖乖地束手就擒。

大伙一拥而上，分别将两小偷捉牢，扭送到派出所去了。

张健民在奔跑中，扭伤了左脚。抓住小偷以后，他就不能再奔跑了，走路已一瘸一拐的。可他心中觉得今晚美中不足，虽然捉住了小偷，但他们不是偷电缆的小偷，若是抓住了偷电缆的小偷，那才带劲呢。

第二天早上，张健民准备按时起床上班时，他发现脚面已经肿涨成馒头，脚掌一触地，就疼痛得立刻反弹起来。张健民知道问题严重了，原以为睡一觉醒来就会没事的，谁知，事情变大了，他已耽误了早治疗的时机，阵阵钻心的疼痛，自下而上，不可逆转。他只好对妻子说明真实情况，要求她陪他去一趟医院，透视检查一下是否骨折了。

他的要求，打乱了妻子紧凑的早晨安排。妻子是附近一家单位的保洁员，每天早晨上班前，她都要提前到单位去，将打扫清理等工作在人家上班前做完，以整洁的环境迎接单位干部员工们。今日，她只好打电话向领导请假，说明家中出了点事。幸亏平日里，张嫂手脚勤快，工作表现不错，领导通情达理，勉强批了她半天假。

放下电话后，她一面检查张健民伤势，一面抱怨他。脚面肿胀到这等程度，只怕是手指轻轻一点他脚面，皮肤就会破裂开来。难道就不疼么？睡觉时，一点没有意识到么？抱怨张健民是不知疼痛的糊涂人，你不知疼人还罢了，现在，竟连自己也不疼了。张健民辩解说，昨晚故障抢修太劳累了，回家的路上，又发生抓小偷这件事，更是累得雪上加霜。妻子借此机会批评他，一旦有了抢修活，你就不顾其他了。这服务队队长当它做什么，你还真以为这服务队队长是干部呢，再说，就是人家真当干部的，也多做到劳逸结合，保重身体，保养得红光满面的。身体是自己的啊，只有自己身体健康，你这服务队队长才能当得长久呢。

面对妻子心疼他的一番唠叨，他是无话可答，唯有点头称是，暂且，他都答应下来。他忽然想到，自己今早不能按时到班了，共产党员服务队的工作需交给副队长郭益代办，而且，自己也得请一天病假。

你发神经啦，你请什么病假。你这是深夜故障抢修回来途中，才扭伤脚的，完全属于工伤，他们还要来我们家中慰问才是呢。

不是抢修时伤的，而是抓小偷时扭伤脚的，大伙都知道。抓住的这小偷与我工作没有关系，怎么能算工伤呢？

算了。你去请病假，你自己一人去医院吧。

妻子赌气地说到。她心里盘算着，自己因陪他去医院请了半天假，这半天工资就没了。若他再请一天病假，今日家中会有多大的经济损失啊。她心疼今天家庭收入将要锐减，遂坚决制止他再去请病假。而张健民也犯起了犟脾气，他认为自己就应该请病假，自己是共产党员，必须带好头，做好榜样。所以，他没让步，他固执地将家里的晒衣竿取来临时当拐杖使，又拎起昨晚带回来的工具包，一瘸一拐地欲出门去。

你去哪？

我不请病假了，上班去。

你回来，我假都请好了。

妻子说着，上前去夺下他支撑在腋窝里的晒衣竿，扔在地上，弄出很大的响声来，借以发泄她的不满情绪。张健民只好忍耐着，这时，他必须扶住妻子的肩膀才能站立。

医保卡带了么？

妻子没好气地问他到。

没带。

那上医院看什么病啊。

妻子推开他手臂，让他去扶住门框站立一会。她自己返回卧室去翻找医保卡，而医保卡不知放哪了，一时找不着，妻子长时间地寻找着。趁此机会，张健民悄悄地拨通了陈主任的电话，在电话里，他低声向陈主任请了个病假。

在去医院的路上，妻子埋怨他，说他自从加入共产党员服务队以后，成天忙得屁滚尿流，经常地，一顿饭都吃不安稳，往往是，接一个电话，就像是亲娘亲老子打来的十万火急的电话，他便急匆匆地扔下饭碗，屁颠屁颠地跑出门去，到人家去做什么上门服务。你工资没见涨，却将身体一天天地累垮了……。

住口，你犯了一个严重错误。

张健民打断妻子烦人的唠叨，故作惊人地吓唬妻子到。妻子一脸不解地问他：

我犯了啥错误？神经病。

你说我成天忙得屁滚尿流的？

我说啦，怎么啦？

我们工会孙主席在一次会议上，表扬工会里的一位女工干事，他也是这么说的。会后，大伙背地里都称孙主席是个草包。

张健民抠住字眼，借机转移了话题，妻子对孙主席被员工称为草包一事表现出兴趣来，她追问张健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健民便得意地讲起故事来。

在一次局工会活动积极分子们参加的大会上，工会孙主席在会上郑重其事地说到：

大家都是兼职的工会积极分子，你们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还要积极参加工会各项文体活动，丰富全局职工的文体生活。大家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奋斗精神，将工会各项活动搞好。你们知道工会王琴干事最近忙到什么程度吗？你们参加的所有活动，她都要事先参与谋划布置，为此，她整天忙得屁滚尿流呢。

台下的工会积极分子们听到这里，都哄堂大笑起来，为孙主席这通俗至极的比喻而欢呼。大庭广众之下，说一个女同志忙得屁滚尿流的，而且，还是自己身边熟悉的女同事，孙主席这段话，让大家耳目一新。顿时，将大伙的厌会情绪一扫而空。大家都兴奋起来，从这一时刻起，大伙都竖起耳朵来，聆听孙主席下面还会说出什么惊人话语来。当时，正说得起劲的孙主席可高兴啦，他尚不自知犯了用词不当的错误，相反，他还为自己的好口才而洋洋得意呢，他长时间地喝茶，那喝茶的声音被话筒放大后，变成一种让人联想到不雅之处产生的音响，在会场上空久久回荡。再看被他表扬的王琴本人的反应。只见，王琴那鹅蛋形的脸面上，满面羞红，比人家生孩子送的红蛋还红呢。王琴恨不得脚底下突然出现一道地缝，好立刻藏身进去。

你们的孙主席真是个饭桶，他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一个女同事。说话既要注意场合，又要注意说话对象。但我可以这么说，你若说我是草包的话，我会打得你屁滚尿流的。

妻子霸道地对他说到。这是没办法的事，老婆不讲理，张健民也无可奈何。好在张健民与老婆说话，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赢了她，只要能哄得她开心就行，预期目的就算达到了。老婆一开心，张健民的处境就明显改善了。

妻子熟悉市一院的一位医生，打的到市一院后，妻子联系了熟悉的医生，真是熟人好办事。按常规，这透视的片子，上午拍了，下午才能取到。可熟人帮她插了个队，结果，上午就取到片子。医生一瞧片子上显示的骨折程度，便以夸奖的口吻，讽刺她丈夫是一位大英雄，已经骨折到这等程度，他居然还能回去睡一觉，第二天才到医院里来就诊。医生当即吩咐她，赶紧去办手续，住院安心治疗，脚上打石膏，人固定在床上，一星期内，绝不可下床走动。

张健民躺到病床上后，他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他心里想着，就脚上一点小问题，其他方面都是好好的，就被它连累了，使自己整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现在，正值夏季用电高峰期，家家户户都在使用空调，稍停片刻，居民就会烦躁不安的。他想不明白，从前，在没有使用空调的年代，人们是如何度夏的？真难为共产党员服务队的同事们了，张健民心里清楚，同事们正挥汗如雨地为居民送清凉呢，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却躺在医院病床上。他甚至有点后悔，前晚抓小偷，实在是小题大做，就为了两名与供电无关的小偷，将自己伤成这样，活都不能干了。

正当张健民在病床上胡思乱想时，忽然，病房门开了，陈主任与共产党员服务队的小白他们带着水果等慰问品涌了进来。

张健民，我们来看望你啦。

陈主任大声对他说到。

谢谢领导的关心，谢谢大家。可现在是供电抢修服务的大忙季节，你们都到医院来看望我，这会影响工作呢。

张健民歉意地说到。

可你是为保护电力设施安全，见义勇为，与小偷搏斗受伤的，我们怎能冷落你呢。工作再忙，我们也要抽空来慰问你啊。

小白心直口快地说到。

不。我不是保护电力设备的，我只是在自家小区里抓了两个盗窃居民财物的小偷。

张健民实话实说到。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派出所的警察同志已经来我们供电局调查取证过了。人家告诉我们，你深夜抓的两小偷是外地来的流窜犯，他们已经交代了，这半年来，他们经常在工地上、居民小区等地方盗窃了大量的电缆呢。那天夜里，他们也准备盗窃电缆的呢，没想到，先栽在你手里了。深夜里，你身穿的红马甲虽然不显眼，可俩小偷清楚呢。据他们交代，有多少回，就在他们准备下手之际，忽然，看到红马甲过来了，吓得他们不敢下手，红马甲是他们的克星呢。

郭益兴奋地说到。

张健民一直以为自己抓的是入室行窃的毛贼，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无意间，竟歪打正着地抓到了偷铜芯电缆的窃贼。他听了郭益的一番话，真是喜出望外，内心里感到无比快乐。

歪打正着，歪打正着，我做梦都想抓住偷电缆的贼呢，这半年，他把我们大伙害苦了。

张健民由衷感慨到。

张健民，你真是好样的。

陈克勤翘起大拇指表扬他说到。

晚上，妻子下班回家，将中午炖好的骨头汤送到医院来。进入病房，她见张健民心情大好，兴奋得很，与早晨情绪低落形成鲜明对比，她问他：

今天，医生来查房，说你快好啦？

嗯，医生说我快好了，明天就可以回家。

瞎讲，我明明听见人家医生说，先住一星期再说呢。

我这是最新消息，今天的新情况。

啥情况？

我抓的可真是偷电缆的盗贼呢。陈主任他们来看望我时，告诉我的。

你啊，一听到领导表扬，就高兴得得意忘形。

你这是妇人之见，做人就应该有荣誉感，好好珍惜领导的每一次表扬。

我当时就阻止你请病假，我做得对不对？

妻子向他邀功，自夸有先见之明。张健民心情好，妻子也跟着乐起来，乘机炫耀起来。

这一点，你做对了，陈主任说了，我是与小偷搏斗光荣负伤的，算工伤，你确有先见之明呢。

一会儿是妇人之见。一会儿有先见之明。正说反说，都是你这张狗嘴里吐出来的。好了，赶快坐好，趁热喝汤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健民自从得知自己抓的是惯偷，就是这段时期里经常偷电缆的贼。他觉得自己负伤也值得，心情十分舒畅。同时，在妻子的精心呵护下，伤好的也快，半月后，他就坚持上班了。同事们也照顾他，暂时，不让他到市民家去上门服务，只在班里做些建台帐，整理资料的轻松活，可他哪里是闲得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