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继愣了愣，这可不是她的行事作风，怎么今天如此稳重有礼了。
“回公主，陛下终日为国事操劳，又经历了行刺之事，加之身旁没了亲近之人，心里......甚是低沉。”
姚儿听罢，眼圈儿通红，不禁哽咽起来。
“末将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示意。
没一会儿，张德继推门出来，示意她进去。
姚儿缓步进了内堂，只觉得里面冷冷清清，那几盆炉火也只是时不时的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来故意应景儿。
桌案后边，皇帝身披一件棉袍，头上裹着一块布巾，两鬓已是花白，时而缓缓摇头，时而眉头紧皱。
“父皇......”
姚儿近乎于哭腔，唤了一声。
“是姚儿啊！”
“快，快过来坐。”
“父皇......”
姚儿三步并两步，跑到皇帝身旁，双膝跪地扑到了皇帝怀里。
“父皇，女儿不孝。”
“女儿终日向佛祖为父皇祈福，女儿一刻见不到父皇，心中便有万千挂记......”
“诶，乖女儿，委屈你了。”
“父皇不怪你，中宫戒严是为了防范刺客，近日情形有所好转，这才减少了防备。你能有这份孝心，还想着来看父皇，父皇心里啊，就知足了。”
“父皇，女儿没有勾结索虏，女儿......愿以死证明清白。”
姚儿趴在皇帝的膝盖上，抽泣不止。
皇帝哪里看的了如此情形，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儿，如此深明大义，孝顺乖巧，又怎么忍心让她受委屈呢！
于是皇帝抚了抚姚儿的头发安慰着。
“那日贵嫔娘娘已经跟我说过了，傻孩子，父皇怎么会怪罪于你呢！”
“来，快起来，陪父皇说说话。”
经过一番宽慰，姚儿这才擦了擦眼泪，跪坐在了皇帝身旁。
“女儿听闻俞中使身受重伤，父皇身旁少了亲近人，连个说话随从都没有，父皇若是准许，女儿愿终日守在父皇身旁，伺候您。”
“呵呵呵，傻孩子。”
“这前宫乃是处理国政之地，怎能留你一个女眷在此处呢。”
“那也不能让父皇一个人孤苦伶仃，终日守着这些奏折，女儿，实在放心不下。”
皇帝满脸慈爱，抚了抚姚儿的肩膀：“你有这份心意，父皇就知足了。放心吧！明日便有寺人过来陪朕了。”
“话说回来，你父皇啊，并非孤苦伶仃。毕竟有你和嬛儿在，父皇这心里啊，便如同鼎中炭火，暖意融融啊，呵呵呵。”
“对了父皇，昨日我接到袁淑仪手书，淑仪听闻宫中进了刺客，京都又遇地动，她在袁府里如坐针毡，自己虽受伤昏迷，但醒来后却是对父皇状况十分牵挂。”
“女儿来此探望，想必亦可解除她心中担忧吧......”
皇帝听后先是有些惊讶，而后点了点头。
“淑仪她还好吗？伤势重不重？”
姚儿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了底。
于是拉着皇帝的胳膊，满脸笑意。
“父皇放心吧，我啊，午后便差人去送了药丸，她只说是跌倒了，一时受到了惊吓，故而精神不佳。改日我到袁府亲自去探望便是了。”
“诶，袁淑仪生性柔弱，算一算，朕让他回府省亲亦有数月之久了。”
“是啊，自从我回宫后，便没在宫里见过她，每每抚琴之时，女儿都会想起她，算起来，袁淑仪还是女儿琴瑟恩师呢。”
“嗯，父皇亦是许久没听过琴瑟之音了。”
“不如女儿为父皇献上一曲，待袁淑仪回宫后再让她为父皇抚琴，你说呢？父皇。”
“呵呵呵，你啊，就如同父皇肚子里那条蛔虫，什么都清楚，呵呵呵。”
“哎呀父皇......你如此一说，好似我有意为之一般。”
“呵呵呵，罢了罢了，父皇不说便是了，你且弹上一曲，让父皇安安心神吧。”
没一会儿，小寺人搬来瑶琴，姚儿一板一眼，琴弦随着屋里暖融融的空气飘荡在整个东堂殿。
张德继抱着臂膀，看着远处瓦片上的层层白雪，伴着悠扬的琴声，不禁有一阵困意来袭。
深夜后宫直事房里，吕金水一脸茫然。要不是有丁贵嫔为自己担保，恐怕这条小命儿早就没了。
本想着夹着尾巴做人，过了这阵风头再说，可听闻那俞三福身受重伤，皇帝身旁又没个像样的寺人伺候，这不就是个翻身的机会嘛！
只要俞三福卧床久一点儿，最好是别起来了，这样一来，自己的前途也就随之而来了。
若是论资排辈儿，吕金水确实有这个资格做皇帝的贴身寺人。他只比俞三晚入宫四年，也是从掏粪刷桶干出来的。
要说早些年俞三福也帮过他，在皇帝面前说了好话，加之吕金水很会来事儿，在少府里有些名气，于是便被提升为薄室署令一职，再经过多番打点，在丁贵嫔面前好一番彰显才能，这才被调到了显阳宫当差。
如此过去了三年多，吕金水深受丁贵嫔信任，便有了少府丞的职位，那时的吕金水，在中宫可谓是如鱼得水，各处宫室都有他忙碌的身影，就连后宫的妃嫔也都喜爱他。
只是光靠等待也不是长久的事，什么时候能到皇帝身边伺候，接过宦官统领的位子，那才是寺人的终极美梦。
“中使，今日由小人给您洗脚。”
一小寺人端着一个木桶，埋头跪在地上。
吕金水斜眼瞧了瞧，正是鹿鸣堂的喜儿。
“嗯，过来吧。”
“哎，好嘞。”
喜儿跪着脱下吕金水那双锦面靴子，又将裹脚布轻轻褪下，捧着吕金水那双肉乎乎白嫩嫩的蹄子浸在了木桶中。
“诶呦，呼呼呼......”
“你个狗东西，没长眼啊，想烫死你祖宗是不是！”
吕金水说着，一脚蹬在了喜儿的胸口，喜儿猛地侧翻倒在了地上。
自从俞三福受伤卧榻，吕金水便在心里惦记着，当初跟着俞三福那些小寺人定会投奔到他的门下，这不，平日里见不着人影的喜儿早在数日前，就做了巴结自己的先锋。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这就去换水。”
“贱东西，你给我回来！”
喜儿听后端着木桶低身凑了过来。
“中使您吩咐。”
“某家问你，那俞中使状况如何了？”
喜儿听后再次跪倒在地：“回中使话，我每日去送汤食，都有太医在其身旁诊治，近日俞中使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什么？”
“你个狗东西！某家交代之事都让你造粪了吗？”
“小人不敢，小人每日都在寻找机会，可崇明轩门外有羽林卫戒备，小人过去频繁了......难免让人生疑。”
“呵！这意思是怕送了你这条贱命不成？”
“我可告诉你，就你那点儿底子，可不怎么干净。某家什么时候想取你小命儿，就如同喘气儿吃豆一般。”
“小人知错了，中使对小人再造之恩，小人永世不忘！”
“明日......明日我便去做个了结，给中使一个交代。”
“哼！这还像句人话。”
“你放心，你这条贱命虽值不了几个钱，不过念在你这份孝心上，你郊外家属某家定会帮你照料。”
“多谢中使，多谢中使。”
此时立在一旁的德顺上前，附耳说了句：“阿爹，上次那瓶迷魂散还剩下些，不如......”
“你个小兔崽子，也不动动你那狗脑子！”
“那俞三福已是带病卧床，还要迷魂散作甚！”
“去后院，把我那瓶鹤顶红取来。”
“是，是，儿子这就去。”
德顺碰了一鼻子灰，小跑着朝后院奔去。
说话间，德顺捧着一个小灰瓶，递了过来。
吕金水皱了皱眉，朝着喜儿示意。
“成败在此一举，你若能竭尽全力，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喜儿颤颤巍巍，接过了药瓶。
忽觉得胃里翻滚不止，像是有千百个小虫子在里面蠕动，紧接着鼻尖上冒出了几大颗汗珠子来。
“喜儿兄弟，你既然归到阿爹门下，阿爹自然不会亏待你，咱们都是阿爹最信任之人，你可不要辜负了他老人家啊。”
德顺抚着喜儿的胳膊，劝慰着。
喜儿面色发白，紧闭口舌，未行礼便僵着身子挪了出去。
门外寒风呼啸，把人吹得神志模糊。
喜儿脚下越发绵软无力，可能是肚子里灌了风寒，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感觉猛地涌到了嗓子眼儿，紧接着扶着墙根儿呕吐不止。
以前在袁淑仪那也没受到什么好脸色，时不时的挨一顿毒打，谩骂和欺凌乃是家常便饭，好在袁淑仪回家省亲，吕金水借着俞三福卧床的机会，便将他调到了鹿鸣堂，现在看来也是别有用心罢了。
说起来自己更像是一颗棋子，甚至连棋子都不如。
是生是死，或喜或忧，并非自身能左右。
抬头望望远处光秃秃的梧桐树，随着风雪飘摇，它又如何做的了命运之主呢！
有诗云：
一阵雨雪一层云，满屋杂秽满心尘。
唯盼檐下清风早，吹尽世间贪与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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