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宋殿臣刚要对那女子虚夸一番自己得功夫,不料陈桃这边领着陈父陈母出来了,那陈父陈母二人都是普通的农家装扮,均身着浅灰粗布褂子,肩膀,肘部处各打着补丁,衣服浆洗得略微发白,陈父面庞消瘦,步态轻浮,一看便是有不足之症,又观陈母,虽已年近四十,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当也是一位俏丽佳人,奈何长期生计艰难加之岁月蹉跎,人已形如枯槁,面上眼纹深重,双颊消瘦,颧骨微凸,便是一脸苦相,一看就是饱经风霜之人,宋殿臣忙敛好神色上前见礼,那陈父见状赶忙上前托住并道:当不得当不得,宋总旗来了便是赏脸了,我家陈桃每逢家来,必会念叨宋总旗这般好那般好,如今看来,说的不虚,宋总旗当真是一表好人才,就是对我们这下等之家,也是礼数周全!宋殿臣道:只是略备了些薄礼,陈伯父万勿挂在心上,陈母这边忙到:快别在外面站着了,屋去坐,一边吩咐陈桃帮姐姐打几桶水上来!

其余待客闲谈细节不必细表,到了晚饭时候,分作男女两桌,用得便就是宋殿臣带来的熟食酱菜等吃食,期间陈父许是喝了些酒,表露出些情绪出来,竟是有些哭腔道:真是让宋总旗笑话了,上门做客还得自备酒菜,真是头一遭了,不瞒宋总旗,我们这一家子,正经有几年没沾过荤腥了,邀宋总旗来做客,本已备了些菜,奈何与总旗这吃食一比连猪糠都不如,岂敢拿出来上桌?说是请总旗来做客,却是让您又拿东西又拿酒菜的,倒是让您破费了!宋殿臣忙宽慰道:陈伯父万勿如此!陈桃这孩子我极喜爱,只把他当做弟弟看,我独自一人离家在外,又得了一个弟弟,便是我一厢情愿,以后就把这当做家了,这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若陈伯父执意这样,以后让我如何再来?

陈父听宋殿臣说话得体亲切,便道:咱这家徒四壁,无隔宿之粮的人家,蒙总旗看得起咱们,当咱们是一家人!旁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别的忙咱们也帮不上,若是宋总旗有那缝缝补补并浆洗的活,只管找你婶子和你妹妹就是了!不要见外,这边宋殿臣连忙道谢,一顿饭用的宾主尽欢,奈何虽说军营条令废弛,平常士兵请假回家上边儿倒是没有不许的,但夜不归宿是万万不可的,一旦发现夜不归宿,一顿军棍是免不了的,便是到得落日西沉,天将将要擦黑时,宋殿臣并陈桃就收拾了准备回军营去,因陈父久未沾酒,喝的乱醉,吐了满衣襟哪哪都是,陈母只得扶着陈父进屋换衣擦洗身子,便就让陈杏去送宋殿臣并陈桃,到了外面陈桃又去大解,宋殿臣便和陈杏站在院门口等待,院门口栅栏外栽着几丛丁香花树,紫白蓝三色交映,站在丁香花树前,二人相对无言,许是为了掩饰尴尬,丁香花前俏丽的姑娘背着双手,一下一下的惦着脚并不时的往弟弟的方向去看,此刻夕阳映的晚霞似火,火红的晚霞又映在俏丽姑娘麦色的面庞上,更衬得她面如桃花,一缕微风拂过,带起姑娘颊边碎发,碎发拂过饱满的双唇,便被姑娘拨至耳后,此情此景,如诗如画,如痴如醉!

宋殿臣看的痴了!宋殿臣虽痴,面前的俏丽姑娘何尝不是芳心乱颤?眼前男子,浓眉入鬓,眼似桃瓣,唇如单珠,眼波流转间,好似含情脉脉,加之身姿挺拔,在这乡下地方,何尝见过这等风流人物?便是借着往陈桃方向看去的当儿又偷瞧一眼,不期又是四目相对,心差点儿没跳出嗓子眼!便赶忙错开眼神,宋殿臣便也从痴中缓过来,用手擦了擦鼻子,便道:外面起风了,你且进去吧,等陈桃出来我们就走了,“不妨事”等他来我跟他嘱咐两句话,陈杏道,宋殿臣这便就没什么说的了!二人又这么站了不多一会儿,见陈桃摇头晃脑得跑来了,见陈桃来,宋殿臣自向前走了几步,给姐弟俩留了空儿说话,候了片刻,等姐弟俩说完话道了别,二人便就乘着最后一抹夕阳往军营走去。

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宋殿臣便找机会向陈桃打听一些陈杏得事儿,便开头道:倒底我觉得要你姐姐给我缝补衣裳这事儿有些不合礼法,毕竟你姐姐还未出阁,陈桃皱眉道:宋大哥怎的如此啰嗦,这等小事又值甚么?要你如此挂在心上?适才我姐姐叫我便是告诉我以后宋大哥有什么缝补浆洗衣物的活儿只管让我送家里来,她便是怕宋大哥抹不开脸,我是纳闷儿了,你们这一个两个得怎么突然小家子气起来?缝补个衣服这事儿也值当这么磨叨?宋殿臣笑骂道:臭小子,跟我混的愈发熟了?跟旗总这么说话?仔细回营里我赏你军棍!陈桃笑道:好哥哥,方才我错了,说话没规矩了,便是饶我这一遭罢,下次定不敢了!如此二人又是一番说笑,宋殿臣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听你说你姐姐今年得有十六了罢?可许了人家?要是许了人家得话,这衣服我找别人去补也无妨?陈桃又不明白了,这兜兜转转怎么又扯到补衣服上来了,虽是无奈,也答道:哪里许了人家,照理说我姐姐长得好模样,许人家是不愁的,可是一则这村里青壮小子大都逃籍跑了,剩下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并些歪瓜裂枣,找不到与我姐姐相配得,二则,家里我爹身子骨不行,担不了重活,我又时常在军营里,姐姐在家里也是一个主要劳力了,要是嫁走了,家里就剩我娘自己了,日子便更难过了,以前也有媒婆来说亲,最后也都不了了之了,嫁娶之事也就这么拖着了。

宋殿臣心下了然,也没继续说什么!二人一路便是乘着月色到了军营,如此过了半月有余,一大早陈桃又要家去,向宋殿臣要了需要缝补浆洗得衣物,宋殿臣拿了需要缝补浆洗得衣服,并往衣服里塞了几角碎银子,权做工钱,陈桃执意不要,宋殿臣因说道:这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咱们在这军营里摸爬滚打,日后少不得衣服脏了破了得,这点儿银子权当作接下来一年得工钱,你要是不收,我便找别人去!如此陈桃只能收下!又过了两日,临近中午营里快开饭时,便有兵士打帐找宋殿臣道:宋总旗,外面有一姑娘找你帐下得陈桃,烦你告知他一声,宋殿臣心突得一跳,忙打发了那兵士就赶紧去找陈桃,陈桃纳罕道:我姐姐等闲没来营里找过我,难道家里出甚么事了?宋殿臣道:有事没事儿你出去见过你姐姐不就知道了么?真有甚么事不要慌,先来找我,便催他赶紧去,因着自己实在没立场陪陈桃去见他姐姐,便就在帐里来回踱步,堪堪过了一刻功夫,陈桃就回来了,宋殿臣见他捧着一堆衣服,仔细一瞧,正是自己前些日子让陈桃带回家缝补浆洗那些,陈桃见着宋殿臣便道:家里没什么事,是我姐姐,说是衣裳缝补完了,她给送来了,陈桃一边把衣服递给宋殿臣,一边纳罕道:真真是头一遭了,以前给我缝补浆洗衣服都是我下次回家时顺道拿回来的,怎么没见她给我送来过呢?宋殿臣听罢后便放下衣服就往帐外走,边走边道:我去当面谢谢你姐姐去!便就一路小跑道营门口,临近营门口时,一眼便看见远处那抹倩影正一步三回头的慢慢往回走,宋殿臣赶忙小跑追上并喊道:陈姑娘留步。

陈杏回头见宋殿臣追来了,便回身施了一礼,原她这衣服早在陈桃送来当天就补完了的,待得陈桃要回军营时却没让陈桃顺手带回来,细追究原因,自己也不愿细想,如此辗转反侧了两日,下了决心,便打包好衣裳就往军营去了,到了军营,给守门的军士塞了几个钱,央求那军士找宋总旗帐下的陈桃,见着了陈桃后便交代务必当面把衣服交给宋总旗,陈桃虽不解,也没多想,便就去了,这厢陈杏就慢悠悠的往回走,要说自己为何走的那么慢,还是不愿细想!

却说陈杏对宋殿臣施过一礼后便低头道:宋大哥可有事?宋殿臣站定稍平复后道:倒没什么事,只是姑娘大老远亲自送衣服过来,宋某理应当面致谢,不料这一句话好似揭破了小女儿心事儿一般,只见陈杏当即就红了脸遂有些不愉道:宋大哥不需如此,宋大哥也是付了钱的,便是为了这长期买卖,我跑一趟也不值甚么!察言观色,宋殿臣隐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是这解释却无从下口,张嘴便是“我”“这”,却说不出甚么,最后只道:姑娘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杏却只站在原地低头拨弄着指甲盖不做声,宋殿臣又道:姑娘可是要家去?陈杏点头“嗯”了一声,宋殿臣又道:家里离军营路途也不近,现我营中无事,我且送你回去罢,陈杏道:不劳烦宋大哥了,原这条路我也是走惯了的,又哪里用你送!宋殿臣却不依,坚持要送,陈杏便也没多拒绝,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往家的方向走!

山间野菊旁,乡间土路上,一前一后行来两道身影,女子在前,虽荆钗布裙却难掩俏丽,男子稍稍靠后,虽着粗布甲衣却更显英姿挺拔,此情此景,虽比不得像戏文里演的那般,如在那富贵乡中,郎才配女貌,才子配佳人,又或那花团锦簇处,谦谦公子配窈窕淑女,如玉郎君配扶风弱柳之闺秀,此者似牡丹,虽雍容典雅,却也娇柔易枯,后者虽荆钗布裙配粗布麻衣,却似这山间野菊,虽朴素无华,却任凭风吹雨打,依旧生机勃勃!

却说这六月的午后,骄阳似火,宋殿臣因对走在前边的陈杏道:这个时候太阳正毒,要不要先找个阴凉处歇歇?陈杏头也不回道:哪有这么娇贵?说着便回头道:宋大哥想必来军营之前在家里都不曾走过这么远的路罢?宋殿臣纳闷道:陈姑娘为何如此说?陈杏道:宋大哥出手阔绰,言谈举止得体,以前想必是富贵人家的贵公子,但宋大哥却没有那些纨绔习气,又不似那大户人家的少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唐突些,宋大哥是家里遇到事儿了么?怎么入了军户?

宋殿臣不欲瞒她便将家里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与陈杏,说罢又恐陈杏多想,因道:我家也算不上甚么富贵之家,我自十二三起就跟着跑船,论辛苦,就算与你们比也不逞多让,不待陈杏再问,便赶忙岔开话题,问道:对了,你可见过海?陈杏道:我如何见过,别说海,长这么大,见过最宽的河就是你们营南边那条小南河了,宋殿臣这便抓住机会,便对陈杏滔滔不绝的说起大海来,从海上各种轶事,讲到海里到各种水族,又讲到海鲜的各种吃法,再到海上行船遇到的各种风险,讲的抑扬顿挫听的陈杏目瞪口呆,心生向往,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并列一排,旦见青年双手背后,身姿挺拔步伐沉稳,嘴里不时说着什么,少女双手捧着一丛野菊花,不时微微侧脸向男子提问什么,偶尔二人眼神交汇一处,便忙的避开,少男少女的情思便在这野菊花丛中压抑的释放!

二人只沿着路走,聊的浑然忘我,不知不觉已走到村口,为了避嫌,宋殿臣便只送陈杏到村口,二人却都感觉聊的意犹未尽,到了村口陈杏回首道:宋大哥就到这里罢,我家去了,你且快回吧,宋殿臣道:嗯,大海上的事儿多了去了,下次再见面我再讲给你听!陈杏似是自言自语略带向往道:听的再多终归不如亲自见识一番,宋殿臣忙到:那有何难,日后有机会我定带你去海边,陈杏俏脸一红道:谁要你带了,我回家去了,你也快回营去吧,晚了仔细挨军棍!二人便就在此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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