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开饭馆需要几步,这是说难也不难。所谓三百六十行,要让一家饭馆从无到有,就算难度不及考上状元榜眼,至少也算铆着探花去的——除了分析选址,准备出资,还要办出几十张大大小小,长相各异的这个证那个证。
所幸赵两仪托了人,又拜访了好几位老爷子的知交好友。等一轮轮委托下去后,设备、装修、菜单、供应等等之等等被逐步敲定,赵两仪和张沐宸也在过程中把东西南北市全给溜了一趟。
当赵两仪给老张发了“诸事已定,只欠东风”的消息后,张沐宸便兴冲冲跑到店里——店面地角儿极好,离赵两仪的小宅也近。老张喜滋滋看着外头的车水马龙傻笑了好久,这才去了后厨,接着在灶台旁看到一台端人。
诧异间,赵两仪从厚重的隔音门后偷偷钻了出来,狠狠拍了一下张沐宸的后背。
“哎呀哇啦!小爷您怎么躲在门后?真是吓死我了。话说……这店里怎么放了一台端人?”
“这是用来考验王建君同志的。”
“考验?你信不过王建君?”
“对。您虽和我讲过他的遭遇,但我还想看看他对端人是什么反应。”
“放心吧。他可没少受端人的苦,肯定站我们这边。”
“我就是不放心。再怎么说他也做过端人,要是一个不舍得,直接把咱俩报官了呢?”
“嗨……就算警察来了咱们也没罪可担啊。不过……你说的也对,毁灭北桥是当务之急,谨慎点没错。再说,不管做啥都得看您这大股东满不满意不是?等他来了,您随意观察便是。不过……虽说已经忙了这么多,店里依然百废待兴——我们连做什么菜都没想好呢。要不今天趁机聊聊?”
“这我早就想好了,正准备着软装呢——咱们就开电影里那种日式的。人往店中间一杵,边从后厨拿菜,边和客人聊天,顺道修补一下来客的人生,倍儿有格调。”
虽然张沐宸沿着北桥养成的习惯,嘴上一口一句“股东小爷”的。几个月的熟络后,他慢慢觉得眼前的这名’小爷’不光没有架子,更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约莫也是差不多的心性——只是对方比同岁的自己更活络了几分,以致容易胡思乱想。但这都不是问题,毕竟若问谈古论今,共商国际上的星云密布,也就年轻人和老年人最容易热衷。忙了好几轮后,两人的同伴意识逐渐强了起来,互相都是有事说事的态度。
听了赵两仪的意见,张沐宸立马否定:“那我查过了,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
“小爷,您想想,那种店都靠卖酒赚钱,来的全是酒蒙子。电影里来客人是不是都没人帮挪椅子?这就是套路:好方便观察客人究竟醉了多少——如果客人能自己坐稳当了,那就是没喝多,得乖乖上菜不糊弄。要连椅子都扶不正,那后头就好办了。而且那种店最讲究人情世故,察言观色。建君那孩子我清楚,不喜欢干这个。”
听了老张这么说,赵两仪也乐了——他已经好久没和活人聊天了,更别说聊得这么无拘无束,不着边际。他笑着问:“嘿,老张。您这一说,可把我好奇虫给勾出来了。你刚说喝醉了好办,那怎么办才算是好办?”
张沐宸正色:“当然是话头上更好办了——人喝醉了听啥话都容易哭得稀里哗啦,一来一往不就和店家熟络起来了?可这么做也有风险,要知道酒鬼可比清醒的人难弄:一个醉鬼,你不怕他把店砸喽?对了,在那电影里,客人点菜后是不是还会送盘毛豆?”
“对对对,有机毛豆,皮都能吃。”
“那也是一种糊弄。先不说毛豆熟烂了都能吃皮,送酒蒙子一盘毛豆餐又能图啥?不就图能继续喝下去么?我的大学同学,北桥的部下里全有酒蒙子。他们告诉我:在北京,菜可以难吃,但下酒的玩意儿绝对要管够。这下您再想想那套路:那送的毛豆能是有机的么?怕不是豆子又小又瘪,厨子还复姓“有机”!再说了,酒蒙子喝得舌头都大了,真尝不出精细的味道——给盘盐水都能就着酒嘬?对了,我从前出差去过好几次那里,他们可把电影里的那盘毛豆叫做前菜,人刚坐下就’嗖’一下给上喽,要另算钱……对对对,和国内的湿巾筷子一样,还不能不要,一坐下头顶的算盘就咔咔直响……”
“还有这事儿?”赵两仪在心里复盘了一下电影,又回想了一下之前旅游的情景,发现自己的确没注意过价钱。看着眼前老张坚定的表情,他也就信了对方。
再想了一会儿后,赵两仪又提了一个意见:“那我们就诚信经营,毕竟京城地界的确不好糊弄。我看电影里:那主人公还会根据客人的身体状况,上出一道道量身定做的菜品。对,那有点和那个……Omakase什么的很像。你看这活干得多有人情味,要不我们馆子也这么干?”
聊着聊着,张沐宸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年轻时的口无遮拦:“小爷您别听他们放春屁。那叫Omakase么?那叫店里没材料了,您丫就凑合吃吧。中医看病都至少得把个脉,他小子瞄一眼就知道了?哪来的仙人啊?再说了,哪有身体好的酒蒙子?都是糊弄人的……对了,主角最后是不是会还给客人上一盘热菜?再添点米饭啥的?”
“有有有!老张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也看了那电影?”
“我当然调研过啦。您想想,饭馆招待酒蒙子最怕啥?不就怕对方喝得断了片,结果掏不出钱么?所以必须得上盘热的,最好还带点主食——热菜吃了出汗醒酒,主食能吸收肚里的酒精。但要说BJ这地界,喝酒最合适去便利菜馆加一份卤煮酱汤。无论哪个都比盘毛豆强:几口下去立马闷出一身汗,再出门迎风吹一会儿,人立马就激灵醒了。而且就算,就算啊……就算好不容易有生意了,让一群酒蒙子天天聚在店里又唱又闹,隔壁的店家肯定报警说扰民。到时候消防、卫生、片警把铺子像自家后花园一样一天逛,我们这生意还怎么做,又如何藏木于林?”
“这真让人头疼……”赵两仪吃痛般地挠了挠头,毕竟人喝醉了都一个样,要硬说哪里的酒鬼巨有素质,不是收了钱就是坏了脑。他接着联想到开饭馆的初衷——要是生意不好,就没法让冷人顺利’凉’下去……虽然风险不高,但一想为了这饭馆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赵两仪还回想到:当老爷子的旧认们听他这次要开饭馆,那隐约藏在眼睛后头的鄙夷劲……于是心里头就涌起了一股咬不断撕不烂的艮揪心劲,决定这次要让对方瞧瞧什么叫有始有终。
见自己的想法虽然全被驳了,对面的老张却依然有商量的意思,赵两仪心里又充实了回来:“那那那……那老张您说还有啥想法?我暂且算没招了……”
“对了,小爷你说拌饭怎样?用料单一好进货,就是废容器……”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赵两仪的回忆:“不行不行不行。老张我跟您说,这肯定不行。”
“这么抗拒?莫非小爷有高见?”
“倒不算高见,就是体验实在不好……先说那我点过几次的拌饭:碗里的东西看起来虽高,但吃到后头,我发现碗是特制的——就底下就一小溜儿,一两饭进去能当三两用。我做的生意可不能这么糊弄。再说回我个人,那饭里又是葱又是蒜,先不说拌一起好不好看的问题……老张你知道我胃不好,吃完后我不仅烧心,出门更不敢和人打招呼。嚯!那嗝儿,西游记里那小钻风刚吃了人肉都不带那味儿的。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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