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之际,苏凤楼已经乘风跨天门而入,一如几百年前飞升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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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委实太大,哪怕现如今齐仙神这般通神剑法,公然以通神境界大开天门,挑衅一众神仙,这等风姿举世无双,如泰山直坠入江河,掀起万丈涟漪,可那之后又会陷入寂静。百年千年后,又有谁会记得那个手持莺弦,一剑破天门的卓越身影。
所以江湖人士大多健忘,人生不过区区百年,七十便是古来稀。苏凤楼年纪轻轻独占剑道魁首,四百年前瞩目飞升,现如今重返人间,又有几人说得出剑之所至,苏帝风霜。他先不提,齐仙神败给李神通之后,莺弦尘封,就少有传闻流至江湖,久而久之,便是江湖上一些老一辈的古董对他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更何谈年轻的江湖人士。
苏凤楼谪仙落人间,早在四百年便已是陆地神仙,飞升后这些年更是艰难精进,只是单论战力,他自然觉得可让底下那狂悖之徒收起那狂妄的自信。
老子上百年都不曾亵渎的师姐,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
樗里翁心里无奈,苏凤楼这小子的脾气,打他见第一眼都没变过,先前齐仙神那般言语,苏凤楼面色不曾动容,可心里肯定是拧成一团疙瘩,这次御空落人间,分明是动了私心。
扭头看向赌气鼓腮的迎雪,看了几百年始终未觉得如何惊艳,现如今回过头来,突然发现她的确容貌秀丽,国色天香。也难怪让殷武帝吟出“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若是君临天下,谁不愿“但得妖娆能举动,娶回长乐侍君王”?苏凤楼这个在人间只痴迷武学的愣头青,一旦染指便十之八九中毒颇深,眼下看来确是如此。
樗里翁收回自觉无用的万千思绪,情之一字剪不断理还乱,人间七八个老婆都够他头疼的,也难为樗里翁说得出每个人的来历名字,方才与她们的谈话都是说得家乡方言,难做啊!
迎雪看着长吁短叹的樗里翁,未曾见过师父这般模样的她只觉新鲜,刚要调笑他思春暮雪,便见一个白须白发精神矍铄的老者,光着脚兴冲冲的跑来,再回头看樗里翁的模样,向来处事不惊的师父,现今竟然如此不顾形象的瞠目哑言。
老者白发垂立,围着头顶一圈最显滑稽,只是头顶程亮凸显不生毛发,白须则显得茂盛,围绕嘴角生长,垂落胸前,随风飘动,看得迎雪忍不住掩嘴轻笑,但到底是心思活络,知道与师父肯定是旧识,并未过分取笑。
老者光脚踏在烟云四起的天庭,遮掩住最为不堪的一面,不然早教迎雪笑岔了气。老者俯身作揖,笑道:“力鼎仙君,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呀。”
樗里翁回神,震惊之余也不曾失了礼数,微笑道:“墨兄,翁子教徒无方,还请海涵。仙君二字生分了,还是喜欢你称我一句翁兄。”
迎雪撇嘴肆无忌惮道:“本来就是如此。”眼见师父板起黑脸,便提起裙摆逃之夭夭。
这老者身份相当不俗,乃是樗里翁在人间结识的至交好友,墨家创始人首任巨子,墨翟。老者曾独自居于神农山,性格不曾孤僻,反而即为好客,极其喜爱与到神农大山打柴的乡野樵夫谈天论地。老者喜好读书,虽足不出户,但对天下格局了然于胸,甚至摸索出一套治国思想,非攻兼爱。哪怕是与斗大字都不相识的庄稼汉子,也能谈论到一起。
也是樗里翁误打误撞,曾到神农山打柴维持生计,正值炎热季节烤的他口干舌燥,便见墨翟居住的简洁茅屋,进去讨口水喝。老者难得遇闯进山涧深处的樵夫,便在其耳边喋喋不休,隐隐间透露对天子治国制度的质疑,而且开口就是,我若为丞相便如何如何,樗里翁越听越心惊肉跳,震惊于衣衫褴褛,房屋破败但腹居实才的老者,难不成古往今来可遇不可求的大才,现今都跟路边白菜一样一抓一把?
樗里翁到底也是个厉害人物,压下心中疑惑便开始游刃有余的与墨翟指点江山,墨子观察他的谈吐举止,犀利言语直指朝廷诟病,眼中的惊讶绝对不比樗里翁少多少。也是从那时起,樗里翁便有事无事的与墨翟星月对饮,颇为欢心。
天外星河,渺沧海之一粟,樗里翁联袂墨子缓缓行至一处无人渡口,樗里翁从怀中掏出一个挖空果肉的核桃,雕刻成小木舟模子,轻轻抛入河湾中,砸在水面溅起芥子大小的水花,随后木舟骤然变大,眨眼瞬间变得与寻常船只无异。
登向小舟,并无船桨划舟。两人都没有亲自撑船,舟子却缓缓往湖中心飘去。
一老一少相对盘膝而坐,中间一个棋盘缓缓出现,一如数百年前二人相坐手谈,诗意纵横。
樗里翁捻起白子先行,缓缓落下,小舟行驶在奔腾湖面并未晃动,棋子便生根一般牢牢黏住棋盘。墨子不假思索,提子落子令人赏心悦目。
樗里翁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墨兄不是不会武么?怎么悄无声息飞升在此,连我当时也骗了去。”
按常理来说,如墨子这般思想境界超凡脱俗,看破生死红尘,即便武艺凡学并未顶峰,也可转世再为人。墨子死后,樗里翁便试图寻找他今生红尘,洋洋百年却寻觅无果,樗里翁一直想不透其中缘由,现如今在天庭重逢难免吃惊。
墨子笑道:“当年我的确坐化,死后却被玉帝亲自封神,并未转世。我看破转世轮回,没想到死后不落凡尘,却飞升为仙委实无趣。”
樗里翁会心笑道:“难怪了。”
星河璀璨,凉风习习,对坐两人心有灵犀,人间美事不过如此。
两人轮流捻子,落子如飞,不过半个时辰,樗里翁下棋速度明显降了下来,低头沉思过甚。
墨子笑道:“多年未见,翁兄棋艺未见长进啊。”
樗里翁并未理会,再落一子,墨子几乎是无甚思索,便执棋再放。
黑子活觉,杀意纵横,吞去白棋多颗。墨子笑吟吟的拾起无气的白子,帮樗里翁放入旗盒。
樗里翁感觉烦躁,突然道:“墨兄棋艺自然绝尘,可我多年入仕,唯有一步墨兄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局棋我赢不了,墨兄也赢不了。”
墨子微感诧异,低头沉吟良久也看不出樗里翁所说的神之一手。
樗里翁伸手并未执棋,抓住落在棋盘上的棋子,轻轻一拨便散落一地,混乱不堪。
墨子目瞪口呆,喃喃道:“翁兄先前是棋力差,现在是棋品也差了。”
樗里翁开怀大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去他奶奶的下棋,喝酒喝酒!”
手掌一翻,凭空出现一个酒壶,笑道:“安槐王朝上至皇帝陛下,下至平民百姓都喜爱的梅花酒,来来来!战他五百回合。”
说着便一口接一口的饮酒,小小酒壶,看似不过一斤多的容量,樗里翁转眼便喝了数十口了。当下喝的尽兴,便将酒壶抛给墨子。
最后两人双双喝的酩酊大醉,脑袋摇摇晃晃,向后倒去,相于枕藉呼呼大睡。
墨子梦中呢喃道:“赵析鹿、孟胜,还算有点本事。”
樗里翁迷迷糊糊回道:“想那么多有个屁用,若不是咱俩一时兴起,底下又怎是这番模样。”
小舟头部先行翘起,离开水面,向更高处飘荡。
穿过层层云海,天庭都不过是一粒黄豆,天外河曲曲折折,宛如一线裂缝。
群星灿烂,小舟轻轻遥晃,天穹不过咫尺。
可惜醉酒大睡的两人谁都没有看到这无比璀璨的一幕。
樗里翁嘴唇颤抖,喃喃道:“酒呢?”
当真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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