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中,怜舟不停地咂摸林生临走前提及的那两个姑娘名字。“沁莲”,已无悬念。必定是那常乐街丢失女子中的一个。这数日来一直困惑他的“什么莲”,终于落到实处。只是这“小月”,还未曾有眉目。或许正如林生所言,是家眷或者至亲?那么,家里还有别的什么人没有?
上山以来,怜舟从未像现在这样急切想弄清自己身份。
他喜欢“怜舟”这个名字不假,更欣赏红先生诗才。可是在山下那浩瀚的禄阳城里,他究竟曾是怎样的人?曾经善待过谁?又愧对过谁?甚至,曾经是个好人,还是恶人?怜舟将思绪放开去,便觉得胸中巨浪滔天,一刻不得安宁。
终于,山腰上响起铃铛声。秦二叔家骡车独有的声音。
怜舟不顾后厨两名杂役的眼光,抢先迎了上去。只是赶车者并非他心心念念的秦二叔,是个年轻人,与他一般年纪。
“秦二叔没来?”
“哦,想必就是你了。长话短说,我阿爹让我带信给你,丢了的人没找着。”
“如此。”怜舟心头一沉,“令尊为何没……来?”
“家父前日多饮了几杯,后来受了寒气,今早下不来床。他吩咐我,假如有人问到他,肯定是打听常乐街的事儿,就如实相告。好了,我去卸货。告辞!”
年轻人驾车跟随两名杂役进了侧门。怜舟定睛看着,竟忘了说代为问候之类的话。
拖车牲口的尾巴一扫一扫的,怜舟那颗心随之跳宕不安。
他要下山去。
3
书院讲堂前,回廊尽头。红先生背对怜舟,些许失落。
“林生不告而别,就没留下什么话给你?兄弟一场。”
“没有。”
“怜舟你今日特地来讲堂找我,想必有要紧的事吧?可是想购置新书?又或是……”
“怜舟想下山。”
“去哪里?莫非想起什么来了?回家吗?”红先生笑道,喜忧参半。前襟捏在手心里,微微抖动。
“正因想不起。”怜舟盯着足尖。红先生那身红,依旧是他双眼的禁地。
“嗯,许你告假几日。不过,上元节将至,能否等到……”
“即刻动身。”怜舟不愿在言语间多做回旋,既然去意已决。
“好。切莫忘了上山之路。卧房给你留着,藏书楼里还有那么多卷册等你批注……”红先生单手背后,迈步翩然而去。一袭红衣,将整条回廊一寸寸燃起。
怜舟不敢抬头。那滚滚涌动蔓延的红,不止灼眼,更灼心。
他回屋收拾了几件行李,带上些银钱,并将藏书楼的钥匙搁在枕头下面。
这间屋子会暂时空出来,静待主人有朝一日满载而归。载回那些或许因为太过沉重而久不肯露面的身世之谜。
而此刻它静得出奇,静得能让怜舟听见阳光下微尘跳动的声音。
他不去打扰。背上背囊,踏出屋外,将门缝合拢。
他环顾书院,飞檐翘角,一花一草。这里不日将迎来一年中最热闹隆重的上元节。
这里会张灯结彩,会由红先生亲自为留守的杂役仆人赠上礼物。
那时怜舟将在禄阳城不知哪家客栈或是酒肆又或是同样花灯璀璨的街头同庆佳节。
或许,那个时候,怜舟已经不再是怜舟……
如此一想,他的步伐愈加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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