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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谱藏室里不只有琴谱。
进门处靠墙,立着一张檀木香案,上置紫铜香炉一只。
烟雾袅袅,燃了一小截。灰白那部分缓缓延展,在火光微弱翕张之间等待坠落。
怜舟盯着瞧了会儿,方才反应这屋内已有人先行到达。那门锁垂挂并非因疏忽而遗落在此,是确有人在。
哦,想必此处已由院内专门安排了别的杂役清扫整理?怜舟暗忖,欲转身离去。可距离香案不远处,一溜边儿依墙摆放的琴笙笛箫,却惹得他不由止步。
他能认得的,不认得的,错落有致排了约莫七八样。
凑近了细看,怜舟看得入神。他眼前竟浮现出几名纤腰倚风、发如盘雾的女子。她们玉肌雪肤,短襦披帛,个个体态婀娜且技艺超群。一名着紫衣的琵琶女尤为娇俏,不时朝着怜舟巧笑嫣然。叫人不禁心头一跃。
可是那群绝色女子中,却少了一名箜篌女。二十三弦凤首箜篌,它在演奏台上是那么耀眼夺目,却不见乐手侍弄。
何故?这奇异场景,使怜舟不由得皱眉凝思,但终不得解。
他再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抚弄那卓然不群的凤头。可那神鸟远在天外,他一把捞空……
这时,香炉上方一小截香灰掉落。无声,却似乎搅弄了这藏室里的极致安宁。
怜舟屏息,竟隐隐听到轻巧缓慢的脚步声。时隐时现,虽未见其人,却不难想象那双脚的主人应是迈着莲步逼近。
怜舟立时感到无措。他说不清究竟惧怕什么,或者,那并非惧怕,而只是隐忧。
从踏入这东山山腰上的红妒书院那一刻起,这种来处久远的忧心就始终萦绕。
他要避开,那轻柔席卷过来的危险。
他离开墙边,暂别那群在他脑中活色生香的优伶,朝藏室门边逃去。
就快要踏出门槛,却听得后方传来女子沉静幽然的声音:“且慢!”
就这一声,怜舟惊得汗毛直立。身后仅十步之遥的,那是个女子,他并无性命之虞。
但他不敢回头,甚至忙不迭地闭眼,就像被救那日面壁时那样。
那是红先生。
“怜舟,进来多久啦?”
“……”怜舟犹豫片刻,转身,双目低垂。
“嗯,这间藏室,你觉得如何?”
“琴。”
“是,”红先生指向那墙边,“多是友人相赠。音律,我只略通一二。怜舟呢,高人否?”
“非。”怜舟言语间不小心抬眼,触及女子拖地的裙摆。白……此时他忽地记起晌午前在魁星阁前林生向他阐释的所谓宿儒、须眉、红颜、白衣。是啊,红先生今日身穿的是白衣。
他由躬身转而直背,双目平视。
怜舟眼前的女子,在他而言陌生犹如初见。她并非艳丽冠绝,素服简饰之下,面容却皎若秋月。这是数日来他从未敢正眼凝视的一张脸。在渐已昏沉的藏室内,明媚如春。
“呵呵,无妨,”红先生招手道,“怜舟,你过来,这几样里你挑一个,我愿意献丑。”
“……”怜舟虽无语,却感念红先生之用心良苦。她深知音韵可以陶心境、冶性情,或对于眼下怜舟这“失语丢魂”的情状有所裨益。
“来吧,琵琶,还是笛……”
“箜。”
“这……”红先生一只擎起蓄势的手定住片刻。一番寻思,终于和某个物件关联起来,遂笑道,“你说的可是箜篌?”
“是。”
“竖箜篌,卧箜篌,还是……”
“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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