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斤斤计较地闹个没完,这个家都被你搞得乌烟瘴气了的!”

“还好意思问我为何要将乳娘调回身边?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是怎么对乳娘的?平日里颐指气使的,谁给过你气受?”

“崇旺说你爹不疼娘不爱的,十分可怜,为了让你在这个家过得舒心,你的要求我们哪样没满足你?你不喜惠娘,我就让她少去你眼前晃,趁早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你整日嗜睡犯懒,我就将身边的乳娘派去给你使唤;你不肯出门,我就每日让乳娘将饭菜送去给你……你扪心自问,这个家对你的容忍度还不够吗?”

听到绣娘的质问,玉娘顿觉无言,只默默流泪。见状,绣娘决定加足火力,若不一次性将她收拾清楚,这个家永远不得安宁。

“你也别给我装委屈,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嫁给崇旺,你我都心知肚明。他现在愿意被你拿捏,愿意对你掏心掏肺,你该心里偷着乐。”

“青春貌美能得几时长久?少时的爱恋又能维系多久?等有一天他对你倦了厌了,那才是你苦难的开始。”

玉娘本就缺爱,从小没有安全感,于是碰见个能接住自己情绪的人便使劲撒泼,蛮横不讲理,这一切仰仗的不过是崇旺对她的几分珍爱罢了。

可人总有倦的时候,时间是最好的毒药,感情并非坚不可摧。

“若你以为我如今在这个家的地位是靠刘大山对我的感情,那就太可笑了,这个家里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靠我的绣坊?”

“他若真对我有感情,就不会在我刚生下惠娘昏睡时,不顾我的反对,只凭算命先生一句话,就将我辛苦生下的孩子扔去荒山野岭,任其自生自灭。”

邬柠感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无甚存在感的父亲才是最狠心的。

瞧瞧,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他们永远不会自找麻烦,不会损害自己的利益。他们永远善于给自己划一个舒适区,然后安心躲在里面,任由身边的女人替他们去争去抢,去吵吵闹闹,除非他们利益受损。最后坐收渔翁之利是他们,没损失的也是他们。

“这个世道从来都是不公的,尤其对女子不公。自己要是没点真本事,只想着当依附于男人的菟丝花,要想在这个世界立足,无异于登天。”

“我年轻时若能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让我的惠娘九死一生,最后还要靠养女的名头在自己家里寄人篱下。”

说到这里,绣娘痛心疾首,眼角竟泛起泪花。

“我的话,你愿意听也好,不愿意听也罢。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是不愿好好爱惜,旁人也没法子。”

“只是有一点,你给我好好记住了,如今我还没死呢,这个家,怎么都轮不到你做主。你以为你容纳不下惠娘,我就能容纳得下你吗?”

“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媒人那里动的手脚?我是老了,但我不是眼瞎,我不可能让我的惠娘进狼窝,也不可能让你的计谋得逞!”

“从今往后,你若是给我安分守己的,好好同崇旺过日子,这个家就还有你的一席之地。如若不然……”

绣娘眼神一冷,话只说到一半,但其意味明显,无需多言。

“惠娘,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崇旺的话飘进三人耳中,对话中止,邬柠有种被人抓包的羞耻感,她一向光明磊落惯了,一时间很难适应这样的自己,只好转身就走。

崇旺进门看见玉娘捂着脸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急坏了,一个箭步冲到跟前,待要转身问绣娘时,却见绣娘早就追着邬柠出去了。

邬柠一路跑到后山雪地里,终于是跑不动停了下来。

“娘,您追我这么急干嘛?”邬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干脆一屁股将自己甩在雪地里,半躺着调整呼吸。

她余光一瞧,好家伙,连平安都追了出来,邬柠只感慨它这四条腿的怎么还比不上自己这两条腿的。

“那你跑这么急作甚?”绣娘嗔怪几句,在邬柠旁边坐下,顿了一会又道:“都听见了?”

邬柠点点头,两人一时间无话。

沉默半晌,绣娘又问:“孩子,你恨吗?”

邬柠点点头道:“恨,但不知从何恨起……”

这是实话,邬柠一直不喜欢这个家,可因着他们养大她的情分,便是再大的委屈,受了也就受了。

可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既不是被收养的,他们也不是什么救人性命的大善人。

原来,她才是那个被剥夺了姓名和身份苟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呵!多么可笑啊!要恨的东西多了,反而不知从何恨起了……

这个世界多么复杂啊,本该是一分为二的黑与白,却因奇怪的纠缠,平白添了这么些许灰色地带,叫人既不能痛痛快快地恨,也不能痛痛快快地爱。

可恨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邬柠想不透,也摸不清,对她来说,这一切是陌生的。因为陌生,于是难以堪破,难以控制,只能任其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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