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嫁以前,我和父亲、弟弟三人相依为命。我比弟弟大四岁,母亲生完弟弟后大病一场,没出月子便走了。父亲也没有再娶,我当时总觉得父亲是担心后妻对他的一双儿女不好,便既当爹又当娘拉扯我们长大。当然,奶奶离世前,我和弟弟的生活琐事主要是奶奶负责。其实后来想想,我们这样的庄户人家,靠租种地主家的田地维持生计,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再成家谈何容易。

多年以后,我从那位本家叔叔口中听说,我出生的那一年,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半岁的时候,革命党推翻了清朝统治,皇帝成为庶民。可是,这件事离我们这个封闭的小村庄太遥远,遥远到我只依稀记得村里有一位留着发辫的爷爷,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小孩子们总像看怪物一样围着他。革命,除了大多数像父亲一样的男子剪去了发辫,在最初几年,并未让我们的生活发生大的波动,和我同龄的女孩儿依然要裹脚,那一缕照亮未来的光是那么的微弱。

和我一起长大的玩伴几乎都叫大丫、二丫、招弟……,我很好奇为什么我叫招招,莫不是因为父亲识字,给我起了一个别致文雅的名字?后来,偶听奶奶提起,我原本是叫招弟的,同村里其他家里没有儿子的女孩儿并无二致。父亲当时是不同意给我取名招弟的,可拗不过爷爷奶奶的坚持;待弟弟出生,父亲把我的名字改成了招招,我便有了一个不同于其他女孩儿的名字。可我知道,要不了几年,等我出嫁之后,便不会再有人叫我“招招”,我会成为叶氏,而更多人会管我叫XX媳妇儿、XX妈,我将不再是纯粹的我,成为贴上了标签的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么?我的母亲、我的奶奶,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或许曾经有过,只是不为人所知罢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一年一年,寒来暑往,春种秋收,没有什么惊喜,也没有什么大的坎坷。我渐渐学会了不少家务活,洗衣做饭不在话下,照顾弟弟的主力也从奶奶逐渐变成了我。父亲要劳作,辛苦养活这一大家子,爷爷奶奶年岁渐长,身体大不如前。在我十二岁那年,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这个家,便只剩下父亲、弟弟和我。

弟弟长至六岁,父亲翻出他尘封多年的书本,用他那微薄的学问,给弟弟开蒙。弟弟很不理解,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能天天出去疯玩,自己却要被关在家里读书。父亲没有解释,只是对弟弟的管束愈发严格。或许弟弟没有学习的潜质,又或许父亲的学问不够,弟弟最终还是放弃了读书,父亲便也不再执着于此。八岁的弟弟放弃读书后开始了他的务农之路,每天跟着父亲早出晚归。

我这两年最大的收获便是在弟弟读书的间隙,认识了一些字,能默出几句诗。父亲的眼里闪过一丝光,却又立刻暗淡了。“女子早晚要嫁人、生娃、操持家务,识文断字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短暂的学习生涯在弟弟决定下地干活那一天结束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父亲在灶房坐了很久。最后,他珍藏多年的书本变成烟囱里飘出的缕缕炊烟,随风而散了。

奶奶离世前两年便开始教我做针线活儿,简单的缝缝补补已经难不倒我了。我还没开始学裁剪,奶奶便走了。奶奶走后,我不得不开始学习缝制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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