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沙告别摩昂之后,趁着月色又再次来到绝想崖,星辰殿的大门半掩着,院子在月色中似披着一层乳白色的面纱,笼着青色的夜雾,万籁无声中只有枝头的叶子在秋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沿着中央大道两侧排列着古朴的石雕灯座,那火苗在风中闪闪烁烁,似伊尔沙此刻焦躁的心思,她在院子里徘徊着,夫人卧室的门紧闭着,阿墨、阿韵想必也早已睡下了,她一直侧耳倾听着夫人房间的动静,不知道夫人伤势如何?何时才能醒来?
伊尔沙徘徊了一阵之后就在大殿门口的石阶下跪着,一是来请罪,今天落伽山遭此劫难,相比是贝拉殿下为自己而来,是夫人故意放她走,这份恩情她不知该如何报答。二是摩昂的性命掌握在夫人手上,她希望夫人醒来能听自己辩白几句,毕竟摩昂是为救自己而来,不该命绝于此。
这一夜特别漫长,伊尔沙跪在夜色中冷静地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只是她依然想不通,自己和贝拉殿下之间有何牵连,与贝拉殿下交手时,她明显能感觉到贝拉黑魔法的力量,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对自己下毒手的意思,而是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的攻击,他那双血红的眼睛望向自己时,有种势在必得的决心,嘴角轻轻泛起的一丝微笑更显出几分戏谑,伊尔莎只觉得贝拉似乎在织着一只巨大的网,而自己是晨雾中沾在网上的一滴露珠,迷雾中她无法窥视更无法挣脱。
如果丽妃德的死是意外,那父亲和布丽可又是为何被害呢?她越想越凌乱。
这一路走来发生了太多悲伤的事,而摩昂就像迷雾中慢慢升起的阳光,在她昏暗的心中洒下一点一滴的光明,颗颗掷地有声,在她的心中久久回荡。今天绝望之际,摩昂及时现身,这更是令她感动不已,她以为与摩昂的缘分仅仅停留在空谷,没想到沧海之中还能再次相遇,于是她的内心又涌动着感动和激励,觉得世间万物都明朗可爱,连眼前的黑夜都静谧得似一首沉默的曲子,穿梭在月色下的落伽山上。
清晨的浓雾笼着星辰殿,只见阿衿的身影在浓雾中走来,她走路略显吃力,很明显伤得不轻,难为她这么早赶来陪自己,伊尔莎心下一片感动。
阿衿走到伊尔莎身边,为她披了一件衣裳悄声说道:“昨晚你一夜未归,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来求夫人了。”
“阿衿,你伤得怎么样?”伊尔莎握着阿衿的手急忙问道,昨晚她一颗心都在摩昂身上,还没顾得上阿衿,丽妃德已经去世了,阿衿显得格外珍贵。
“我没事,倒是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阿衿责备着伊尔莎,袖子却轻轻地为她拭去头发上的露水。
“阿衿,丽妃德.......”伊尔莎望着阿衿,抖动的嘴唇却说不出话来,泪水簌簌地落下,头埋在阿衿的怀里。
“伊尔莎,你别说了,都怪我,我不该违背夫人的命令,放你俩回来,不然丽妃德也不至于.......”阿衿搂着伊尔莎,痛苦地说道,她与丽妃德相伴五年了,点点滴滴此刻都涌在心头,丽妃德那张精灵般的面孔和纤细的身材挥之不去,却又越飘越远,挽留不得。
“这不怪你,丽妃德她是那样的心系落伽山,如何会在危难时刻弃落伽山不顾呢,要怪也是怪我,是她为我挡在贝拉面前,是我害了她。”伊尔莎想到丽妃德在危急关头替自己挡住了贝拉的黑魔法,以及她临死前对自己说的话,‘伊尔莎,我的使命就是护送你一程......’她是那样痛苦地离开,伊尔莎心下更是难过。
这时,二位女使已经推开门忙活起来,她们抬头看到跪在院子里的伊尔莎,不由得吃惊走上来。
“伊尔莎,你怎么跪在这里?”阿墨看到满身露水的伊尔莎,心中早已明白了一切,赶紧走上前来扶她起来。
“阿墨姐姐,我在等夫人醒来。”伊尔莎依然跪着,抬起头来看着阿墨。
“哎,你也真是呆,这样吧,我去看看夫人醒了没?”阿墨摇着头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向夫人的卧室走去。
片刻,阿墨轻手轻脚地推门出来,看着伊尔莎失落地摇摇头。
“伊尔莎,你先回去休息会吧,等夫人醒了我立马就去通知你。”阿韵看着一脸憔悴的伊尔莎,心中不舍,于是伸手拉她起来。
“伊尔莎,是你吗?”只听夫人微弱的声音从卧室内传来。
伊尔莎一阵欣喜,连忙站起来,二位女使听到夫人的声音,顾不上伊尔莎,连忙跑向大殿,伊尔莎和阿衿也跟进去了。
夫人已经醒来,只是身体依然很衰弱,看来昨天伤得不轻,二位女使连忙端茶送药,待夫人一切收拾停当之后,二位女使搀扶着她走出房来,伊尔莎未敢擅自进入夫人的卧室,只是跪在门外,阿衿在旁边站着。
伊尔莎看到夫人走出来,伏在地上恭敬地说道:“夫人!”
“伊尔莎,你起来说话。”夫人的声音依然很虚弱,但是往日的威严并未减少。
伊尔莎不敢起身,伏在地上哭着说道:“夫人,是我害了落伽山和丽妃德,求您责罚。”
“这不怪你,落伽山劫数再此,只是可惜丽妃德了,即使她不说我也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星象显示她的劫难在落伽山,所以我安排她离开,兴许能躲过一劫,万万没想到你们竟然又回来了。”夫人轻咳了几声,感慨地说道。
“夫人,都怪我们不听您的话。”阿衿连忙跪下,和伊尔莎一起低声说道。
“都起来吧,这也不能怪你们,只怪事情太巧合,贝拉袭击落伽山,丽妃德那样的孩子,她如何安心离开。”夫人抬手示意她俩起来,阿墨、阿韵轻轻走过来扶着她俩站起来。
“阿墨,去把人请来吧!”夫人早已从伊尔莎的脸上看懂了她的心事,于是对着阿墨吩咐道。
原来,昨天为难之际,夫人看到摩昂奋不顾身地冲出来救了伊尔莎和落伽山,心中早已明白了。
伊尔莎和阿衿欣喜地相互握着手,伊尔莎感激地看着夫人,心中更是敬佩夫人的洞察力。
少顷,几名弟子押着摩昂走进星辰殿的大门,人群中摩昂依然长身玉立,并无半点萎靡之气,他只觉得端坐在大殿中的夫人更显威严。
摩昂走到夫人面前恭敬地说道:“见过夫人!”
“感谢救了落伽山的贵客。”夫人坐在大殿上,缓缓走下台阶,微笑着看向摩昂,但是伊尔莎却能感觉出她压制着的怒火。
“夫人赎罪!我是罪孽之人,万不该踏入圣地。”摩昂拱手低头跪在地上,眉头紧锁着,脸上的表现显得诚恳而愧疚。
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脸上的神色渐渐放松了一点,然后说道:“想必摩昂将军已经知道了落伽山的底细。”
“回夫人,万不敢打探圣地,只是我连日追踪贝拉殿下,已对落伽山略知一些,今日是来向夫人请罪的。”摩昂依然跪在地上,伏身说道。
“摩昂将军,虽然你救了落伽山,可是你太高看自己了,驭马者南下侵占了我们的大好河山,万千生灵死于你们的铁骑利箭之下,这个罪你一个人担待的起吗?”夫人情绪变得激昂,语气犀利而急切,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含着仇恨的怒火,伊尔莎不禁感到害怕,她从没见过夫人这样的表情,真不知道接下来她会如何对待摩昂。
“夫人息怒,我早该在战场上死了几回了,也许老天爷留着我这条贱命就是替族人赎罪的。”摩昂仰起头来,直视着夫人的目光,他眼中并无半点惧色,眼底流转着点点星光,似水边灯火破碎的倒影,只是在那水深处埋藏着深深地诚意。
夫人一时竟无话可说,而是意味深长地盯着摩昂,打量着他那张被月光洗过的纯净脸庞,明朗的轮廓和挺拔的鼻子,以及那锋利的下颚,只是眼底却含着悲悯,似跳跃着一团柔和的冬日暖阳,竟令人无法责备他。
“不知摩昂将军如何替族人赎罪呢?”
“回夫人,贝拉殿下此次袭击落伽山,必定是与您商谈不顺,才会怒而杀之,我想向您求证,他昨晚来落伽山向您说了什么?”摩昂诚恳地祈求道。
“哦,那你倒说说我为什么会告诉你呢?”夫人向摩昂走了两步,脸上带着略显得意的神色,故意激摩昂。
“夫人,您深明大义,虽然您久居深山,但是却心怀天下,想必伊尔莎早已告诉您了洛汗的黑死瘟疫,这是我来求证的目的,我想知道这瘟疫可是贝拉殿下所为。”摩昂跪着向前挪动两下,紧紧地盯着夫人说道。
夫人听到“洛汗”两个字时,眼里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她怒摔了一下袖子,低头恶狠狠地对着摩昂说道:“驭马者!洛汗!我是心怀天下,可是当你真真实实地就跪在我面前,我如何不想起我那些被铁骑践踏的同胞!每个活着的中原人都誓死要对抗每位驭马者!”夫人怒吼着说完,就剧烈地咳嗽了几下,身体也摇晃着。
伊尔莎赶紧上前扶住夫人:“夫人,夫人,您息怒。”
摩昂也慌了神,但是依然没敢起身,他责怪自己不该在夫人身体还没恢复的情况下就这么贸然的来见她,引得她动了气。
慌乱中伊尔莎向摩昂投来了一瞥,似担心死埋怨,摩昂看着伊尔莎欲言又止。
伊尔莎和二位女使扶着夫人坐下,为她斟了一杯茶,阿墨从药盒了取出一粒丸药服侍着夫人吃下,半晌夫人的呼吸顺畅了,脸色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夫人毕竟是修行多年的人,定力身后,慢慢地她调息运气,睁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摩昂,幽幽地说道:“你倒说说这黑死瘟疫与我落伽山何干?”
“晚辈该死,惹得夫人动了怒,万不敢再说。”摩昂是个细心周到的人,他觉得此时不该继续气夫人。
阿墨担心夫人万一再动了怒,于是上前准备教训摩昂,夫人朝她挥挥手,阿墨立马低下头退到夫人身后。
“无妨,你且说说看。”
“那在下斗胆了,夫人,落伽山山高水阔,远离人迹,黑死瘟疫纵然是无法传到这里,只是外面万千生灵,不管他们是哪个种族,这瘟疫来势汹汹透着古怪,感染上的人几乎无药可医,不出七日必死无疑,满大街、每户人家都有发黑的死尸,整个人间就像一个修罗场,我是战场上的亡魂,见惯了生死,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人间,我只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在,能为这些无辜的生灵做点什么。”摩昂说的激切,伊尔莎注意到他眼角一滴泪悄悄划过,似一滴孤独的露水落入大海,惊不起一丝涟漪,透着无奈和不自量力,但是仍然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这深不见底的黑暗,这片赤诚令伊尔莎心里微微一惊,仿佛此刻才真正认识摩昂一般。
夫人微微坐直了身体,抬起下巴似乎是从新大量着眼前这位仇人,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想不到来自漠北的驭马者也有这般见识,那你再说说,这与贝拉殿下有何关系?”
“回夫人,贝拉殿下就是佩斯城的少主,当日城破是我带人杀入城中,城中的王公贵族几乎都死于我们的箭下,贝拉殿下也身中数箭,但他还是殊死抵抗最终逃脱了,佩斯城流传着一个古老的诅咒,城破之时会引发毁天灭地的黑暗力量,如果这场瘟疫真是贝拉殿下引起的,那我和族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现在请您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摩昂再次俯下身,头磕在地上。
伊尔莎一直紧盯着夫人,一颗心悬着,不知道她那深不可测的面目下藏着怎样的心思,现在摩昂只身在此,她生怕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只见夫人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摩昂面前,她俯下身来扶起摩昂,脸上的怒色减少了几分,渐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想不到漠北竟然还有你这样的谦谦君子。”
摩昂缓缓起身,他咬着嘴唇,凝重的剑眉下是一双深含泪光的丹凤眼,此刻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墨色鹅卵石,滴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他看着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感激地说道:“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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