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们急着走镖,将您托付给镇上的客栈就走了。送完这趟镖过后,我就往回赶,来镇上找您。客栈的人却说您已经死了,又无人来认,就送去乱葬岗了。我当时就急得跟他们骂起来了。可巧这时候这位阿邈药师路过来,跟我说他之前在镇上救了一人,说不定就是您,就带我上山来。天可怜见,真的是您。”那镖师一见到陈平,就激动地滔滔不绝开来,“若是因为搭救我们真的害您丢了性命,还害得您连有名有姓的坟墓都没有,我们可就真的没脸做人了!”

阿邈在旁微笑着站了一会儿就回屋去分拣草药了。听着那镖师激动的叙述,陈平一时有些恍惚。

那镖师看着陈平脸上神情有些涣散,忙抽身把树下的竹椅搬了过来:“真是太抱歉了,我光顾着自己激动,忘了大侠您久病初愈,不能激动耗神。您快请坐,您快请坐。”

陈平坐下,终于能插上一句了:“不知怎么称呼您?”

“噢,瞧我,光顾着激动了。我叫陆豳风,因为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叫我陆二。”那镖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噢,对了,对了,敢问大侠如何称呼?”

“我叫……我叫张良。”陈平信口捏造了一个极普通的名字。

“张大侠,张大侠,好。”陆二抱拳,然后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柄短刀,双手向陈平递去,“这是弟兄们一起出钱买的,出自西域巧匠之手,用的是上等的北冥玄铁。我们见大侠当日使的徒手,也不知大侠是否用什么兵刃。所以买一把短刀,就是不使来干仗,也能拿来做些趁手活计。特意赠予张大侠,聊表弟兄们的谢意。”

陈平接过短刀,见刀鞘上覆精心鞣制的皮革,是西域的工艺。抽出刀来,寒光乍泻,刀身的明暗纹路如行云流水。与执柏门内收藏的极品兵器自不能比,但品质已属上乘。陈平心下喜欢,点头赞道:“是一把好刀。”

听得陈平称赞,陆二十分高兴。他又跟陈平讲了自己所属千江镖局下哪一座分馆,若有差遣,去那里可以寻到他。说完这些,又怕自己太过罗唣叨扰了陈平,就要告辞。

听得外边在道别了,阿邈方才走了出来:“陆先生,我送你下山。此处深山老林,你一个人恐怕是会迷路。”

“阿邈药师,这也太麻烦你了。”陆二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会。”阿邈温和地一笑,便带着陆二出去了。这会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别说陆二这位生人,便是常走山林的老山民也很容易走岔。

起身目送阿邈和陆二走远,陈平低头端详起手头这把短刀。他抬手挥舞几下,刀身反射渐暝的日光,寒意中又带一点温存。陈平轻击两下刀背,抚摸着刀刃自语道:“就叫你‘及时’吧。”

就着夕阳斜照,陈平舞起刀来。他此时很想好好使一使这把刀,努力克制着因心情起伏而再度席卷来的彷徨与失控之不适。在他手中,他的眼里,及时刀的刀尖此时如一枝草茎,最尖的端头凝聚了一滴晶明脆弱的露珠,在他翻转游移的刀尖之上翻滚飘动。那缠绕他的提线,牵扯着他每个动作,只有那滴露珠在一个又一个瞬间掠过重重丝线,为后者搅动,但不为后者羁绊。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归来是何人?”陈平猛地停住,呆呆地盯着指向前方的刀尖,自问道。

夕阳被山尖戳破、吞没,天色还是蒙蒙亮的,但小院里已暗了下来。陈平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院里,黄昏的凉风冷漠地从他身侧跑过。从各方面而言,他都不再是从前的陈平了。他已知晓,程叶息当日在集会上就宣布了他已中毒身亡,除了程叶息、苗晏洲、阿邈和那个神秘人,世上再无人知执柏门的少年掌门还活着。而于他自己,如今处此凄惶迷茫的境地,回看那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少侠只觉陌生得不敢认。

今后,他将以何面目行走于世间?

在刚醒来的时候,他想过,要回执柏门去,去揭开程叶息的真实面目,夺回他的掌门之位,还要去寻那位神秘人报恩。可很快,他就茫然了起来。掌门之位对过去的他而言是维护江湖正义的一个倚凭,但如今,他的报复私心正炽,他有何正当性去要求那掌门之位呢?

他独步天下的顶尖武功并未丧失,但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厌恶用武。这不单单是因为身心的不适。他举刀的右手缓缓垂下,“及时”在他手中颤动。

“吱呀”一声,院门推开,阿邈回来了。见陈平在黑地里发呆,阿邈自去点灯。小院照亮的那一刻,陈平才发觉到阿邈回来了。阿邈提醒了陈平一句按时吃饭,便要回房休息。陈平叫住了他:“阿邈药师,你一直都是采药为生吗?”

“如果我说是,陈平先生会相信吗?”阿邈在门边停住,反问道。

“能够解开无界圣裁之毒的人,若说只是个普通采药人,谁会相信呢。”陈平道,“阿邈药师,你是为了避祸,所以才隐居在此地吗?”

阿邈笑道:“算是吧。”

“是怎么一回事呢?”

“太过久远,不提也罢。陈平先生,还是赶快去吃饭吧。我与陆先生方才在药王集镇上已吃过晚饭了。灶房里还有半只昨日猎到的野兔,劳烦你自己去备餐了。”

“阿邈药师,我明日便要下山了。”

“也好。我今晚准备一些药品和方子,明天临行前交给你。”

“多谢。”

“那么你下山后,要去哪里呢?”

“我会独自去调查显谕魔教的种种诡秘,尽我所能消灭……阻止他们。”

“我以为你会回执柏门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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