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不禁宵禁,取消了坊市制。

市井内花灯如昼,贩夫走卒穿街弄巷,城内行人熙熙攘攘,竟是比白天还要热闹。

白雨头戴帏帽,白衣飘飘,气质绝尘,像是落下人间的谪仙人。但这里的景致并不能让白雨多看几眼,她只是兴味缺缺地打量着此方地界。

直到风来楼的阵阵琵琶声传入耳中,白雨的双眸终是带上了几分神采,也不管自己的女儿身,直截进入雕梁画栋的天字号青楼中。

青楼对面的屋脊上,顾北央提着一壶烧酒,看着白雨进入凤来楼,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雨清楚青楼的规矩,花上三千文钱点上一杯上好的花茶,上楼落座后,知趣地点了一壶支酒,又给老鸨子与跑腿的丫鬟打赏了几贯铜钱,然后便静静地等着打茶围了。

在姑苏城内排得上号的青楼都没有旗楼赛诗海选一说,缘由无他,因为这里有一座声名远扬的庞大书院。

世间总流传着一句话,姑苏青楼甲天下。

这里的甲天下当然不是单指的香艳一类的说法。

单拿最近五十年的例子来看,这座凤来楼就出了十余个才情绝艳的女诗人,其中以婉约词派的林奴最为著名,“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如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这首柳枝词才一问世,便教世人竞相传诵,最后竟引得那位管理凤来楼的真正幕后格外开恩,许其从良还身,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然,这些事情的背后,都有一座书院的影子。

白雨不善作诗,落座后,只是以手扶顑,安静地听曲小酌,顺便再瞧瞧最近的姑苏城又出现了哪些年轻俊彦,这便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所在。

不过今日不幸,竟是没一个才子的诗词谈吐能够入她法眼。

不多时,白雨便一阵困倦,觉得没甚意思。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缊袍长衫的穷酸书生踏步前来,气度儒雅,口中说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白雨终于是来了些兴趣,回首看向那人,看清楚其人面容后,白雨微微一怔,原本还有些惊艳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嘲弄。

犹豫片刻后,白雨缓缓起身,饮尽杯中酒,负手说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走在大街上,白雨静静地看着顾北央掏出几枚还带有余温的铜钱朝店铺东家要了几串糖葫芦,嘴角露出几许笑意。

顾北央拿着糖葫芦走了过来,递给她两串,口中嚼了一个,冰凉的甜蜜在嘴中化开,很快便填满了整个味蕾,问道:“怎么是你过来,你师兄呢?”

“我师兄也是你能喊动的?现在天外天那边的战事胶着,历届的天下第一都坐镇十八天,连阴阳二司神都无暇降下。也就是你自废修为掉下了天仙境,才能在人间逍遥自在。”白雨说道。

顾北央笑了笑,觉得也有道理。

“师尊对我说了,你们这次的围猎变数很大,本不想让我入局。但既然你已从那卷天书窥探出些许奥妙,那么,让我过来也未尝不可。就算是小赌怡情了。”白雨说道。

“不怕出什么差池?”顾北央笑道。

白雨撇撇嘴,“千百年来,集齐十卷天书的又不止你白鹿书院一家。看出其间奥秘的奇人异士不说太多,至少也有十指之数。当年我拜入师尊门下时,学的,就是白玉京上的天书拓本。所以,你能从天书中看到的利弊权衡,我也能看到。”

顾北央耸耸肩,“那便没什么问题了。不过,你要做好跌境的准备才好。这次围猎,虽说是朝廷与余下三大门派的联合行动,但在河间郡的主力只有我们,没有其他支援。”

白雨叹了一口气。是的,这次行动既是对异族的围猎,也是对他们的检验。若是她二人连河间郡的事宜都无法平定,那么也不用参与往后的棋局了。

作为两大祖庭的核心弟子,他们都很清楚这次战局的全貌。

三千六百年过去,六十位天下第一尽皆待位。天外天那边终于要采取最为猛烈的攻势,将全部的主力投往往生海,去追寻遁去的那个一。但在全面推行三条战线之前,天下的生灵,自然需要来一次彻底的清洗。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作为悬在众生头上的一把鬼头刀,除了砍头,更多的是警示。若是余下的蛇鼠之辈愿意低头授首,大周朝堂不介意来一次虚情假意的怀柔政策。

白雨招来长剑“飞雪”,说道:“我在正一门的祖师堂那里点了一盏长命灯,你呢?”

顾北央摇摇头,“有白玉京主的那句话,三百年内还无人能请我归尘。”

余下光阴,二人没有谈论其他,只是在姑苏城内四处走走看看。显然,他们对的河间郡的情形并不是多么在意。到了他们这一步,刀山火海也不过是走泥丸罢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完大半个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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