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黄一峻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最近他看着自己的脸还是觉得很陌生,凹陷的脸颊,眼角的皱纹,下垂的唇角,仿佛在一夜之间经历了衰老。
杨娟娟认真梳了发,站在最靠近黄孝东灵柩的位置。
黄一峻走到母亲面前,拥抱了她。
一直板着脸的杨娟娟靠在儿子肩上,哭成了泪人。
黄一峻问她,为什么你和舅舅们都怨恨父亲?
杨娟娟说起了往事。
1999年,杨娟娟父亲确诊了肺癌晚期。
当时有卖保险的天天在医院诊室门口转悠,听到有人患了绝症,就跟着人到人家里。
一个卖保险的跟上杨娟娟。趁她父亲不在时,那人和她说,如果到时候她父亲抢救失败,可以用她父亲的尸体伪装一起车祸,赚些保费,他只要一笔好处费,投保人能拿大头。
杨娟娟有些犹豫,但那人说这事完全没有风险。县里一家私人医院和他们有合作,家属可以顺利把尸体带走,开车撞尸体的司机也是他们自己人,尸体既不会说话又不能变卦,只要找准时机,没有目击者,那就绝对安全。
那人循循善诱,说死人直接烧成灰,还不如这样造福后代呢。
那人问了杨老爷子的年龄,听说51岁,大喜,说那不算太老。他写下一个数字给杨娟娟看,“能拿到这个数!”
杨娟娟之前连“万”都没咋听说多,更别提这么多万,一下惊住了。
当时杨娟娟的大哥还在恼她为了黄孝东装怀孕少要彩礼的事,二弟和三弟也都到了需要钱娶媳妇的年纪。杨娟娟头脑一热,同意了,哄着不明就里的老父签字投了保。
后来杨娟娟父亲病发时,他们把人送到指定的私人医院施救,抢救无果后,他们趁四下无人把老头子的尸体固定在自行车上,然后安排好的面包车开过来,“撞死”了“逆行”的老头。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杨家四个儿女每人都一下子分到了好几万,杨娟娟一下子扬眉吐气,成了家里的大功臣。
后来,杨大哥在一次醉酒时不小心提起这事。他们的母亲听了个含混,以为是老爷子得了绝症后,被孩子们抛弃,活生生扔到车下撞死,这下她天天怒骂自己怎么养出了一窝狼心狗肺的烂东西,人也变得疯疯癫癫。
此后不管是杨家二弟媳妇难产,还是杨家三弟意外摔断了腿,老婆子都觉得是杨老爷子的冤魂在作祟。
黄孝东去看望丈母娘时,听她说起这件事。
他这时回忆起,他老丈人根本不会骑自行车,他的死确实蹊跷。
黄孝东回去问杨娟娟,杨娟娟只好说了实话。
黄孝东大发雷霆,当时黄一峻已经在警校念大一,如果杨娟娟做的这骗保的事被查出来,黄一峻就永远失去了当警察的资格。
黄孝东怒斥为何她不在儿子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就说清楚,杨娟娟问他,那万一一辈子查不出来呢?
况且,杨娟娟争辩道,自己儿子就算警校毕业后不当警察,做个生意也挺好。马婶开个瓜子铺赚得可也是盆满钵满的。读警校的几年就当强身健体,她没觉得自己哪点对不起儿子。
黄孝东怒吼道,“那是我儿子的梦想,你毁了我儿子的梦想!”
杨娟娟也发怒了,喊道:“我现在就算被砍成一万段结果也一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黄孝东郁闷地抽了一地的烟,他垂头丧气地说杨娟娟变了,不是以前那个重情重义,不图他彩礼钱的女人了。
杨娟娟道:“对,我当时中意你,想要你当我的家人。成为家人以后,要不要一起为生活努力?我赚这个钱,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你要一辈子穷,是你的事,我配不上你。”
在黄一峻大一快要结束前,当年私人诊所的医生因一起欺诈骗保案被调查,顺藤摸瓜查到了当年的保险诈骗案。
警方调查期间,在核实杨娟娟陈述的不在场证明时,黄孝东选择了保持沉默。
他的沉默引发了警方的警觉。
在警察再次找上门之前,杨娟娟找黄孝东办了离婚。
她想让儿子安心读完大学,就和黄孝东统一口径,说她找了个有钱人跑了,搬去其他城市了,让儿子不要再来找她。
“我入狱后,受了很多折磨。”杨娟娟抱紧儿子,“妈一直想着你。”
“黄孝东这个人呐。”杨娟娟低头看向黄孝东的灵柩,长叹一声。
葬礼结束后,黄一峻回到空荡的房屋。
这时,门外有吴老八的小孙女在向他招手。
黄一峻蹲下来问她:“你不会又有箱子要送我吧?”
小女孩摇了摇手里的五块钱纸币,说道:“有个老爷爷,他说是送你箱子的人。他想见你。”
黄一峻站起身,他走出门外,看到一个布衣布鞋,拄着拐杖的老人在门外站着等他。
黄一峻让老人进屋坐下,把木箱放到了桌上要还给他。老人摇头拒绝了。
他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在一个小村庄里。
三岁的小男孩趁父母熟睡时,开心地抱起他刚足月的妹妹出去数星星,跨过门槛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妹妹连哭声都没有发出,就这样死了。
男孩的父母非常伤心,但同时也害怕儿子一辈子被愧疚折磨。
正巧,当年同一产房的李家夫妇也刚生下一个女孩。那家的丈夫是个烂赌鬼,刚输光了钱心情差极,大骂刚出生的女娃是个丧门星,瞧见女娃额头上还有一个丑陋的胎记,直接拎到村口准备扔掉。
当男孩的父母提出收养这个女孩时,夫妻俩忙不迭地答应了。
男孩父母为了抹除女孩额头上的胎记,狠心拿滚烫的铁钳把胎记硬生生变成了烫疤。
男孩以为之前只是摔伤了妹妹,抱着安然无恙的“妹妹”发誓会保护她一辈子。
后来兄妹渐渐长大,妹妹12岁时,男孩母亲不幸遭遇一场车祸。临死前,母亲拉着妹妹的手,告诉了她真实身份,叮嘱她这件事不要告诉哥哥,不要让哥哥因为摔死过亲妹妹而自责。
然而,妹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偷偷喜欢上了哥哥。妹妹顾不得母亲临终前的叮嘱,告诉了哥哥他们没有血缘,向哥哥大胆示爱。
男孩父亲知道后扇了妹妹一巴掌。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妹妹,哥哥拦住父亲又举起的手,说妹妹没有错,自己承诺过保护妹妹,就会说到做到。
此后妹妹想和哥哥在村里公开他们的身世,哥哥拒绝了。且不说妹妹那家因为有一个在县城里做皮肉生意的姐姐已经遭全村人耻笑,而且他们说出真相,也不一定有人相信,只会被谣传成最不堪的话。
他告诉妹妹,人们只会选自己想听的,然后以大多数人喜欢的方式审判他们。
他们的父亲年事已高,想在村子里安度晚年,他们不能任性地毁掉这平静的幸福。
哥哥开始努力赚钱,终于攒了些钱去县里做生意。虽然一开始有赚有赔,但哥哥的生意头脑很快吸引了一位纺织厂老板的注意。厂长给了他很多合作机会,厂长的女儿也喜欢上了他,有意和他结婚。
他告诉妹妹自己打算拒绝厂长女儿,妹妹却毫不犹豫地同意他入赘。她说自己怀孕了,他们以后需要很多的钱,她现在已经有了他的爱,他们现在更需要钱。
他们兄妹选中了村里一个男人当妹妹的“丈夫”。那男人的把柄早就由女孩的亲生母亲交到了他们手里。他们知道,他和妹妹的亲姐生了个儿子藏了起来。有了把柄,两人毫无顾忌地利用了他。
哥哥没想到的是,在和厂长女儿相处的过程中,他爱上了那个活泼明媚的女孩。开始时没有任何怜惜,后来却产生了热烈的感情。当妻子给他生下儿子后,他对妹妹的感情就淡了。
妹妹发现了这一点,她故意把他们的孩子养得骄纵胡闹,每次儿子闯祸,妹妹就不断出现在哥哥家里,让哥哥不停为她操心,为他解决麻烦。
后来这个儿子犯了大错,妹妹带着他隐姓埋名藏到了哥哥家里的地下室。
两人被带去在简陋的地下诊所做了整容手术,脸被毁成了看不出来的样子。
妹妹对失去的美貌并不在乎,因为从此,她就成了个没有身份的藤蔓,缠绕着哥哥再也无法抛弃她。
他们儿子之前挨打时下体受损,这次又遭遇毁容,整个人变得极其暴戾。
哥哥的妻子并不知晓内情,只当妹妹是普通的保姆,平时随意地指使着。
哥哥看出妹妹眼里渐渐涌起的杀意,故意找事和妻子吵架,把她气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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