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口镇的家底子,于朝廷而言,从来都是一笔糊涂账。因为朝廷当年只是下了一道开埠旨意,并没有真金白银地砸进来。对比辽东的营口、上海的浏庄,夏口镇就是后娘奶大的娃子。

一切全靠民间筹措!遥想当年海运码头初创时,多少人家筚路蓝褛,负重前行时。夏口镇就是南北直隶,朝廷上下,各级官员们都要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诚如后世某设计师所言:“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会进来,苍蝇也会飞进来”。夏口镇开埠,蜂拥而来的可不仅是北六省的商贾和财货,同样少不了流窜江湖的各色匪人,以及豪强人家们。

夏口镇一边要忙着做生意,一边要甄别各色人等的跟脚所在,一边还要强硬地立下规矩。否则别说做生意发家了,整个夏口镇都有可能被这些外来势力撕得粉碎。

这,才是何家能够历来豪横的底蕴所在!

甚至说,当初若无何家的狠辣手段,夏口镇就绝无可能会有今日的繁华。比如同时开埠东南的浏庄,就曾一团乱麻地让所有人都不省心过。

甚至当初夏口镇的后生讨媳妇,都是十分艰难。想要用木壳渔船改装的货船出海去浏庄运货?沿海的风浪、浅滩、河口全是危机重重,一个不小心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直到现在,夏口镇人家想要形容一件事办砸了、没有好结果了,都要发出“海喽、海喽”的叹息声。因为只要你一头扎进海里,这条命就不再是你的。

就算那些货船能勉强划到浏庄码头上,你依然要挣扎着性命再与各方人物势力厮杀去!许多伤残、战死的夏口后生,连尸首都无法带回故土安葬!

若非实在穷困的人家,谁又敢把女儿嫁到夏口镇上,去做这样的望门寡妇?

这也是夏口镇在外的名声,哪怕早已豪横得一塌糊涂。但他们回到镇上过日子时,依然十分讲究谦和、睦邻、积善的原因。

因为这已不再是习俗的话题,这其中,更夹杂了他们对先辈人创业的缅怀。

所以面对危局时,夏口镇的人家可以选择退让,也可以宽容。但绝不是说,他们就要任人宰割!

何家曾经是夏口镇所有人家的心魔,但也正是何家的霸道存在,才让夏口镇平安渡过它开埠之初的羸弱和茫然。

当年的夏口镇上,谁没有在饱受何家盘剥的同时,也接受了何家的保护?

那时的何家,更多地扮演了一块磨刀石的角色。过不了何家这一关,你去哪儿不是个“死”字呀?

这才有了夏口镇今日的红红火火!

细数夏口镇的家底子,早已分出四十多个行当。从各家交给范师爷的账目看,是合计大小商户,计有四千三百有余。

其中又有大户十一家,中上二百余户,再就是各种杂货经营的小户四千余家。至于底层的农、工人家,约略七八千户,平常日子也比其他地方的农家们滋润多了。

粗略算起来,大约夏口镇上每三户人家里,至少有一家商户。

再要细看分类的话,这镇上有船行二十三家,养着出海大船五百余艘。合计本钱一百七十万两,岁收九十万两,股东可分利七十万两。

又如曹家那样的晋商,此外还有浙商、徽商、苏商等外埠过来开张的大小票号、典当商号,约莫五十三家。他们一年的岁收也妥妥超过七十余万两,能够分摊给股东的利润,大约六十万两。

夏口镇的田地比较集中,单单相家就有几万亩的良田、桑田散布在镇子周边,以及清水河两岸的各处乡里。一年粮食收成不下十万两,此外织布、生丝、印染的营生,收入又是二十几万两。

较大的鱼行有二十四家,岁收四十万两,可得利三十万两。棉花、织布、生丝、印染经营二十一家,岁收一百七十万两,可分利八十万两。油坊人家二十有五,岁入八十万两,得利三十余万两。

其他如安家的盐、铁独营,许家的糖、茶专卖,康家的药材,邱家的镖行、典当,沈家的书刊印刷等等,一年岁入也都十分惊人。

这些数据,还只是计算了镇上的中上人家商户,就已经让县老爷阿什那目瞪口呆了。

至于那些不太上规模的大小商号,又有油坊三百二十多家,酒坊一七十多家,酱园两百四十家,件子货店一百六十家,布店四百三十家,砖瓦窑十二口。

再就是铁匠铺近五百户,木匠铺七百多户,银匠铺百十家,篓铺四五十处,绳网店两一百多家,以及各类杂货店三千余家。他们一年算下来的岁入,也绝对少不了一两百万的银子。

就这还没完呢!范师爷不知又从何处掏出一本细账,不厌其烦地读了起来。

若按照范师爷账本上的说法,这夏口镇压根就没有什么纯粹的农户、工户、盐户、渔户之分。几乎家家都在男女耕织,见缝插针地出去为人佣工,家里七八十两的年入一点问题没有。

“甚至都不要算这七八千户农工人家的收成,单单你们这些大小商户、工坊、杂货铺的一年收成,就妥妥五百三十万两银子!可是夏口镇一年收缴的税赋,才不过区区六万五千两?”

范师爷随手合上账簿,大约也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努力收集的成果实在太寒酸了。没办法,哪怕平日再怎么交好曹员外,他也不可能把收集银钱账目的要命事情关托给老曹这等商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人家曹员外却比他范某人实诚多了!

只是?这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这!这忒娘的!你们自己说说看,这夏口镇到底还是不是我朝廷的子民了?你们,你们夏口镇的这些人家,到底还有没有天地良心了!

快说!快说!!快点说!!!哇呀呀呀~”

就在范师爷大概合计出账目后,阿什那早已气得虎躯乱颤了。本就暗红色的猪腰子脸,也已变成了酱黑色。什么字正腔圆的天籁嗓音?早如破锣一般刺耳啦。

阿什那的手掌紧握了腰畔的钢刀,拍案怒起:

“你们每年什么产出、岁入究竟多少,到底还有没有打折埋伏,本官也不想多谈了。现在光是你们账面的银子,一年就不下五百三十万两。

可是你们每年上交县里的赋税,又是多少银子?

啊?啊?啊?快点说!说!说!快说啊!哇~呀、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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