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长绝无想到自己这样忠心地卖弄,还会勾起东家心底的杀机?继续殚精竭虑谋划道:

“学生以为,如今这个局面看,何如就让他曹员外再寻子弟捐个官儿,就此坐上盐课司的位子?东家,这盐课司主要就是负夏口镇的税赋,可万万不能交给本地人家去做的。

此前何书光又是典史身份,又要监管镇上税赋,结果东家在这夏口镇上,就要寸步难行!

这以后却定要分而治之。让曹家得盐课司这等肥差,也足以酬谢他今日的襄助之力。但他曹员外此后,就要继续与镇上的这些人家打擂台,那是再无融入夏口镇的可能。

除了帮东家看住这夏口镇,他曹员外还能如何?

马家的嫌疑也不小,东家何不就让他揽了筑圩之事?

自然也不是白干,何家手里房舍修葺的差事,从此交给他家营生。马家本来就在码头供应砖瓦、石块之物,如今再得镇上的建筑之权,你猜他家会不会全力去筑圩?

沈家为县里学喻,他家还有京师的翰林院做倚靠。如今想的,无非图谋家里世代清贵下去。那就允他开所书院好,随便哪里拨点财货给过去,就算结交了。

许家?嘿嘿,东家收过他家财货后,就允他做那商会的山主去!

夏口镇上,富贵者有之,豪强者有之。至于那些或奸猾、或本分者,也比比皆是也。

唯独这个许文高,他明明出身商贾,却偏偏自诩文华传家,还要心比天高。言必称上海如何如何,洋人怎样怎样?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祸殃也。此后这许家,就是东家可以随时抛出的替罪羊。

相家嘛,拉不拉他也就那么回事。别人家财货都可以卷了抽身,唯独他家田地却是没长腿的。不过现在想要他们出力,东家不妨与东南的大帅招呼一二,给他家一个军粮的生意包揽。

呵呵,呵呵,东家说的对极了。大凡涉及军粮买卖,自然利润不错,然而风险也是极大。估摸以后这相家,东家想要他方就方,想要他圆就圆,那还不是东家随意揉搓的一句话?

邱家?邱家的哥哥却与东家一起在南大营杀过发匪,委实算计不得也。何如便把何家的典史差事让给他,就是与安家、马家、许家等人打擂台去,看他们还能再同台唱戏否?

其他几户人家的势力不彰,往日也常被何家打压算计,所谋多不如意。如今东家就随便把何家此前阻碍他们的事情一一允诺,那也就算打发了。

难办的却是康家和夏家,康老这人无欲无求,本身也没什么太大势力。不过康老的地方人气,却一直很旺,东家实在招惹不得。

夏家其实不太懂得营生算计,但是他家有宫里的内监照看,东家也不好硬要他俯首。

这两家,学生还没有什么好法子收拾,东家也只好随机应变吧?”

范文长一口气说完这些谋划,心中已是疲倦。想要站起来活动一下,却晃了晃身形,觉得有些头晕目炫,只得再次坐下来稳稳心神。

阿什那赶紧起身搀扶一下,心中十分欢喜:

“先生之谋,无出孔明之右也。对了,你家长公子的书读得如何啦?明年的乡试主官里,却有本官一位族叔在。先生可千万别见外,贤侄的科举就不劳你再操持了,本官定要保他一个举子的身份!”

这一夜,夏口镇上最大的酒楼“东胜太”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因为这次是县老爷阿什那过来做东,所以这夏口镇上收到请柬的人家,谁敢不来赴宴?

何况昨夜发生的何家惨案,若是按照范师爷的推敲,镇上的这些头脸人家,也几乎都要落下嫌疑!

或者每户人家都觉得自己冤枉的,但是曹员外传来的范师爷言语,却又十分诛心:

“都去仔细内省一下你们的心底,真的很冤吗?你们果然没有怨愤过何家的刻薄寡恩?”

是啊,咱们谁没怨愤过何家呢?

镇上的商会收支总是入不敷出,却连一件麻利事情都没办成过。上缴朝廷的税赋年年增加,镇里乡勇的待遇、武备也日日见涨。可是咱们各家的安全感,却偏偏一日不如一日了?

何家呢?却一直对这些危机视而不见!反而对镇上人家的苦口婆心处处抵牾,只管我行我素。

要说何家的几个族中子弟,也实在太不成器了。他们甚至还要三天两头地去自家的店面里打秋风?内讧得一塌糊涂。何家留在镇上的十几处生意,也都经营的惨不忍睹。

可他们何家人的日子,却依然过得那么嚣张、霸道!

那么,镇上人家每年上缴的十几万两银子,都用到哪儿了?此不问可知也。更别提何家世代为县里胥吏,几乎与镇上的每户人家都曾怼过。

多数时候,被何家欺负过的人家,大约忍忍也就算了,了不起背后画个圈圈诅咒一二。但如曹、马、安、许这样的豪强大户,就与何家积怨极深了。

“只是,就算俺们有这样、那样怨愤何家的理由,那也不至于非要施展这等灭门手段嘛。县老爷明鉴,俺们当真冤枉呐!”

夏口镇上的人家,的确不会对何家生出灭门的歹毒心思。那也只是因为夏口镇的人家,心中还有更龌龊的盘算,只是不太方便明说罢了。

何家的子侄连自家店面都不肯放过?这就已经埋下何家衰败的因果了。更何况何家的长房里没有后人!哪怕何书光招了赘婿过来,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似林师海这样学识、气度俱佳的读书人,那也是何家这等乡间胥吏想要控制,就能控制的?笑话!咱们大伙儿只需稍作伏笔,这将来的何家,大概是要姓林的!

等到何家改换门庭后,难道他林某人还想继续享受何家此前的风光?自然绝无可能也。

林师海是个极有见识的人,也非常明白利益交换的原则。只要夏口镇爽快接纳林家在此地生根,那么何家的胥吏、山主身份,自然会体面地让出来。

哪怕因此要再等上二三十年,那又如何?夏口镇的大户人家们,哪一户、哪一家不是在用几十年、上百年的光阴经营家族?完全耗得起嘛!

类似这样近乎阳谋的算计,才更符合夏口镇人家的行事逻辑。

可是人心的麻烦就在于,每个人的胸中块垒又总是不吐不快。如果不需要他们亲力亲为,就能看着何家现世倒霉了,他们又何乐而不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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