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于四儿在破土地庙前的台阶上,正准备盘腿大坐吃一顿从饭馆划拉

来的折摞大杂烩,只见崔雨田远远地走来。晚霞映衬下,身影好伟岸。

于四儿好像看见了天神,恭敬地站起身。

“崔先生……”于四儿不知说啥好了。

崔雨田把带来的一瓶酒和几个蒲包包裹的菜肴,展开,笑着说:

“我来看看我兄弟,也来谢谢恩人。”

于四儿仍是傻愣愣地看着崔雨田。

崔雨田拍一下于四儿的肩膀:“别愣着啊,再拿个碗来,倒酒。”

于四儿仿佛才醒过梦来,忙去又拿个碗,用袖头擦了擦,再用槽牙剋开酒瓶

盖,往两个碗里倒酒。

崔雨田带来的是猪蹄、牛筋、酱肘子,还有五香花生米,

崔雨田举碗:“谢谢你上回帮我!”喝了一口。

于四儿稳住了神:“崔先生,你是……?”

“我是天雷。”崔雨田说得轻描淡写。

于四儿却是惊喜若狂:“我猜是嘛!”

崔雨田笑:“行啊!知道我是天雷还帮我!”

“你是大侠呀!”于四儿很激动,手有些抖,“我最服你!我敬你!”端起酒

碗,碗直劲颤,他喝了一大口。

“慢点喝。”崔雨田递给他一个猪蹄,“这猪蹄儿味挺正。”他自己抓了几粒

花生米。

崔雨田问于四儿:“你多大了?”

于四儿:“十七。”

崔雨田:“哦,正好小我一轮。”

月亮上来了,在云彩里小船样飘动。晚风吹来,凉爽爽的。这地方地势挺高,

能看出去很远。房舍、树林、水洼,都闪着光亮,远处,却是雾朦朦的,看不清是什么。

崔雨田看着远处,也许,想得也很远。他说着,说给于四儿,也像是说给自

己:

“我老家在关里,沧州河间。那地方几乎人人都会武把操,都有两下子。我

一小就跟师傅学。我师傅挺有号,张占魁——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咋样了?”他呡一口酒,又说,“师傅严,我又学得狠,我那两下子在当地也不算太差。那年,”崔雨田看一眼于四儿,“也就你现在这么大吧,我结婚了。媳妇儿是俺那最好看的姑娘……”

崔雨田不说了,又呡了一口酒。

于四儿等着下话。

崔雨田却没往下说去,只是眼泪汪汪。

于四儿:“后来呢?”

“后来,”崔雨田顿时滿脸杀气,“我媳妇儿被俺那的大财主孙盛才盯上了,

害得她寻了短见。没别的,我只能杀了那个孙盛才。”

于四儿:“杀了?”

崔雨田把碗里的酒干了:“一家八口,灭门!”

“该!”于四儿举碗,随着干了一口。

崔雨田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又说:

“我师傅说,孙家财大势大,还有官家护着,你远走高飞吧——我就下了关

东。”

于四儿敬佩地说:“你干这个多好啊,梁山好汉呐!”他给崔雷田倒酒。

“开始,我并没想干这个。”崔雨田又呡一口酒,“反正仇也报了,我想找个地方猫起来,隐姓埋名,下半辈子就悄没声地过下去吧。就在北边十家子那,跟一个姓宋的财主租了一个乱石岗子的山坡,姓宋的说荒着也是荒着,一年给个十斗八斗就行。我开了三十多亩地,第二年就打了六七千斤粮食。那宋财主眼红了,反桄子了,要收地,要加租,还告官说我偷荒,熊人呐……”

崔雨田把花生咬得“咯嘣嘣”响。

于四儿:“你又……?”

崔雨田点头:“天地不容人呐!杀一回也是杀,杀两回也是杀,这回,我还

把老宋家的宅子点了。”他顿了一下,“这有钱人呐,也不知他们的心是咋长的。”他也抓起个猪爪啃一口,嚼,“已就已就了,反正也活不好,我就闯了山门,入了绺子,一来二去的,还成了大当家的。我呀,就跟那当官的、有钱的不对付,总想灭了他们!”

“我听说了,你杀富济贫。”于四儿滿脸的敬服,“我想跟你干。”

崔雨田瞅瞅于四儿。

于四儿:“我是真心的!”

崔雨田摇头:“你不行啊……”

于四儿:“为啥?”

崔雨田:“你干不了。”

于四儿:“我跟你学。”

崔雨田:“你学?拉倒吧,不赶趟了。你也就在这北市场找营生吧。你没功

夫,没胆气,最主要的,你太善良,心肠软。干我们这行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拿命换日月呢。”

于四儿:“我都十七了,总得像个人儿似的活一回吧。”

崔雨田:“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这么混了,得想辙过正经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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