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道:“老弟酒是喝了,若不留下两招,就算咱肯放你,咱的手下却没那么好说话。”他话才毕,“五彪”中许显纯软剑一抖,孙云鹤挥金锁飞抓,杨寰持泼风刀,崔应元执竹节钢鞭,四人从四个方位向南宫破攻到。南宫破长啸一声,闪身从四人夹缝中窜了出去,四人的兵器同时落空。但他脚刚一落地,许显纯、崔应元又从左右两路同时刺到。他身影一晃,欺近杨寰以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过泼风刀,向旁一掠,顿将崔应元的竹节钢鞭震飞。崔应元尚在一呆之际,就觉胸口一痛,已被刀柄撞中膻中穴。
膻中穴在两乳之间正中,乃任脉之会,击中后内气散漫,头昏目眩。崔应元被撞得连连倒退,一下子扑到温酒炉上,炉倒酒洒,米苗猛然窜起。燃着崔呈秀的袍摆,连胡须也烧去不少,吓得他连连扑打。正处炉旁的魏忠贤安坐若素,神定气闲,那火苗却向魏忠贤扑去,尚未近身,突然一转,化作火舌扑向真机子。真机子惊慌避让,又将坐椅坐塌,袖子上却因溅上酒水,一沾火星,窜起一大团火焰。他身后的丁向南、铁镜、蒲剑书、梁太清四人正欲上前扑打,忽然从魏忠贤袖中发出一股劲风,立将火焰吹灭。
真机子为那股冷风所激,不禁打个冷战,暗自惊骇道:“魏忠贤功力之深厚,手法之阴邪,委实不在白袍老怪王森之下。”他这一摔看似狼狈,实是故意示弱,做给魏忠贤看的。五大掌门被生擒后,每日饭菜、茶水中都下了少许的“无花无果粉”,五人也知他们会使坏,但也不能长久忍饥挨渴,真机子、铁镜虽以玄门气功维持,却也日渐衰惫。加之途中狱里的折磨,此时的真机子功力已较平日大打折扣,明知反抗也是徒劳,不如阳奉阴违,随机应变。
魏忠贤嘴角含笑,又叫人为真机子搬来一把椅子。
这边南宫破刚迈出一步,许显纯、杨寰二人又转到身前,刀光剑影,挡住去路。南宫破抖擞神威,褪下外衫卷住刀剑,在二人身上各盖了一掌。不防孙云鹤的铁爪飞来,将他肩骨牢牢抓住。南宫破带住爪链一扯,孙云鹤立足不稳,向南宫破怀中撞去。南宫破一把抓住他胸口,单臂擎了起来,转了几转,投向攻来的许显纯。孙云鹤头昏目眩,半空中不能翻筋斗,他去势既快,许显纯也不能接住他,两人一同摔入雪地中。
忠勇营的勇士虽无过人的武功,但都勇猛凶悍,能效死命。一个大汉从后面欺到,抱住南宫破脖子,前面四个大汉各抱住他双臂及双腿。只听到南宫破大喝一声,全身使劲一抖,那五人向五个方位抛了出去。他大步流星冲出寺门,当者无不辟易。渐渐打出殿门,却从外面攻入三个忠勇营高手,加上许显纯、杨寰、孙云鹤三人,围着南宫破缠斗不休。南宫破将喝下的酒运劲逼出,化作一条水箭直喷向魏忠贤,在距他数寸远处突然燃着成一条火舌。正站在魏忠贤身后的田尔耕一直笼着双手,见此机会正好卖弄一番,当即摊掌一引,火舌在他掌间回旋绕转,瞬息即灭。田尔耕出身白莲教,曾拜王森为师,现如今跻身“五彪”之首,号称“厂卫第一高手”,这份粘劲在玩火之间收放自如,可见其“大罗摄魂掌法”已有些火候。
魏忠贤把酒递到真机子面前,道:“道长也请饮一杯。”真机子内功衰弱,不能如南宫破那般逼酒出体,暗忖:“魏忠贤下毒有二分之一的可能,自己选中下过毒的酒有三分之二的可能,算起来自己中毒的可能只有三分之一,何况魏忠贤要害自己早在押送途中就害了,也不必等到今日。”当下也没多想,随便端起一杯喝了。蒲剑书、丁向南等四大掌门不及劝止,心里暗暗担忧。
魏忠贤喝了剩下的一杯,道:“所谓君子不欺人以暗室,可憾有的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咱会在酒中下毒,没口福享受这灵药仙品,还是道长心胸广阔,令咱佩服之至。”真机子连称:“岂敢?”心想原来魏忠贤视自己与南宫破为劲敌,乃借此试探而已,其实酒中并未下毒,又想他如此奸诈,奸宦之号当真是名不虚传。
魏忠贤道:“咱听人说,真机道长联合五宗十三派,乃是效当年杨一清诛刘瑾之故事,是不是啊?”真机子连忙答道:“决无此事。五宗十三派联盟,主旨是对付魔教,并不想干预朝政。江湖谣传,不足为信。”魏忠贤道:“魔教甚嚣尘上之时,贵盟主旨是对付魔教,然则魔教已灭,难道贵盟的主旨还是对付魔教?”真机子道:“不错!所谓除恶务尽,岂可半途而废?魔教老巢虽被捣毁,但几个大魔头尚在人间,未必不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因而五宗十三派还未到解散之时。”
魏忠贤道:“倘若朝廷不愿看到五宗十三派联盟,道长会不会解散呢?”丁向南听魏阉之言明明是逼真机子解散五宗十三派,怕真机道长屈于他淫威就此答应了,忙道:“恐怕是你魏大公公不愿看到吧。公公自比于刘瑾,那刘瑾是一代奸宦,就算我五宗十三派不效杨一清之故事,自有人效。公公若非做罪心虚,又何必假借朝廷之名逼我五宗十三派解散?”他如此直言说中魏忠贤的用意,吓得在旁的蒲剑书连连拉他袖子,害怕他的话激怒了魏忠贤。
却见魏忠贤一笑,道:“丁大侠快人快语,咱也不必遮掩,正是此意。”丁向南见他敢于自承其事,倒也出乎意外。
真机子道:“自古儒以文犯法,侠以武犯禁。我五宗十三派虽无害人之意,别人总不免心有疑虑,可是要我五宗十三派解散,兹事体大,也不是贫道一个人说了算数的。”
魏忠贤道:“道长是五宗十三派总门长,这里又有各重要门派的掌门,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要来了,还不能作主么?道长倘若答应了,咱即日让圣上拟旨,封道长为‘真人’,修缮武当山道场。”众人听了心想:原来魏忠贤捉来各大掌门,是意欲威逼利诱五宗十三派散伙,但不明白他话中“不该来的也要来了”言下何意。
丁向南道:“你不必浪费唇舌了,真机道长不会答应你的。纵然咱五人都死了,自有人为咱们报仇。要我丁向南向阉贼低头,休想!”他旁边一个大汉再也忍不住给他掴了一耳光。丁向南内功已失,想闪却力不从心,顿时打落两颗牙齿,他张口一吐,一口血痰正中大汉鼻梁上。
蒲剑书道:“丁大侠,你有没有想过,咱五人一死了之,虽能得保声名,但五宗十三派不能没有真机道长,没了真机道长,五宗十三派还能成其为五宗十三派么?”丁向南冷笑道:“蒲山主无非是怕死,不必把话说这么好听。”蒲剑书被他说中,恼羞成怒。两人话不投机,当场翻脸,铁镜忙打圆场道:“争执何益?不妨先听道长怎么说?”
许显纯急步回来道:“督公,蛊王逃了。”话才毕,猛听外面杀声大作,杨寰奔进大殿,刚说了一句:“五宗十三派的人攻来了……”忽从后面跳上来一人,一记飞腿正踢中他臀腚,把他踢飞直向魏忠贤这边撞来。
魏忠贤从容笑道:“不该来的终于来了。”顺手抓起身边一个小内侍的身子向杨寰迎面掷去。两相一撞,都滚落在地上,杨寰兀自无事,只苦了那小内侍,做了杨寰的肉垫子,身受重伤却不敢呼痛。殿上的忠勇营勇士立即向来人攻上去。少冲见来人作俗人打扮,却认得是武当派的镇元子,后面又冲杀上来十数人,鹿九公、司空图、松云、关中岳等人亦在列。镇元子仗剑而行,众勇士沾之不死即伤。
魏忠贤道:“尔耕,将这班反贼一网打尽,就看你的了。”
田尔耕大步而前,喝道:“臭道士看掌!”大掌一挥,一个巴掌竟隔着镇元子的剑影打在他的肩头上。镇元子趔趄了数步,险些又被一勇士的刀砍中。田尔耕几招间又打倒几个五宗十三派的人,司空图见他如此厉害,大出意料之外,正心慌意乱间,田尔耕的巴掌伸出来盖在他气海穴,体内真气迅即倒泄而出,欲挣而不脱,他大是惊骇,但越是如此,真气泄得越快。关中岳见状未及多想,伸手拉他胳臂,也觉体内真气顺着手臂泄出,立知中了妖人的魔功,忙奋起平生劲力猛扯。总算田尔耕功力不深,关中岳连同司空图挣脱出来,但内功皆因此有所减损。
忽从殿后闪出一个叫化儿,嘴里哼哼呀呀的道:“八千女鬼闹嚷嚷,蛆蝇逐膻乱朝纳。何得飞剑辟宵小?总教阴霾又复阳。”这人正是石康,他粗通文史,又擅吟打油诗,现身时便顺口依着讨饭调的调子哼出一首诗来。“八千女鬼”即一“魏”字,魏忠贤恒为庄妃呼为“女鬼”,引为奇耻大辱,虽听不懂石康的“大作”,但“女鬼”二字听来颇为刺耳,知是骂自己,他当年落难时受了叫化儿的欺负,恨之极矣,得势后驱赶丐户,京中丐户为之绝迹,没想到这破庙中冒出一个来,当下喝道:“哪来的烂叫化儿,也来闯英雄会,给咱轰出去!”
忠勇营勇士棍棒喝斥,石康不理不睬,东倒西歪的撞上殿来。两勇士棍棒的封挡竟未让他脚步丝毫有停,还道是碰巧,赶步上前,棒子向石康雨点般的打落。石康口中大喊救命,抱头避让不迭,脚步看似散乱,但举手投足间正好是二勇士棍棒所不及之处。
少冲见五宗十三派群雄如此斗下去,必将悉数就擒,心中正自忧急,朱华凤向他连连眨眼,示意他解开自己的绳索。少冲一见她澈如秋水的双眼,竟鬼使神差的为她解除束缚。朱华凤从腰下的镖囊中摸出四把小飞镖,手一扬,“嗖嗖”声中,押着四大掌门的四名大汉尽皆中镖倒地。
真机子趁机拾起一柄刀,与铁镜方丈、丁向南、蒲剑书、梁太清且战且退。魏忠贤刚立起身,突然一把飞刀向他飞到,他挥袖卷起倒掷回去。朱华凤没想到他竟接镖反掷,又是如此之快,想闪已是不及,便在这刹那之间,被人抱进怀中,飞刀自耳旁呼啸而过。抬头正好与少冲虎目相对,此刻靠在少冲宽厚的肩头,鼻中微闻他身上男子的气息,蓦地霞飞双颊。少冲却一心想着救人,双掌运处,三丈高的佛像轰然倒塌。
大殿上烟尘四起,阉党无不退避,却只有魏忠贤站立原处不动,眯着眼瞧着少冲道:“咱早听出这里藏着人,却没想到是你这小叫化儿。”少冲道:“我要早知你是祸国殃民的大恶贼,当日就不该救你。”魏忠贤道:“当年的恩惠已经一笔勾销,你还提及作甚?有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啊?瞧你这模样,多半同房之后没了下文。”却听石康笑道:“魏公公一副断子绝孙的模样,就是有儿子也不是你的种。”
魏忠贤最忌别人说他不是丈夫,连“阉”、“宫”之类字眼也觉刺耳,何况石康的话中还给他送了一顶大大的一顶绿帽子,闻言大怒,拔剑向石康连刺数剑。石康见魏忠贤如鬼影扑至,慌忙闪避,才叫一声“哎哟”,眉梢、左肋、腿肚上中下三处均已中剑。
少冲拾剑来帮石康,使出平天下剑法第一式“望眼欲穿”,剑挑魏忠贤太阳穴。魏忠贤挥剑又削了石康一剑,而同时少冲的剑已挑到,就见他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剑便偏了三寸。少冲就觉一股暗劲自剑上传到手臂,瞬间到处乱钻,差些连剑也拿捏不住。
少冲曾见过魏忠贤与王森的那场恶斗,当真是“风云惨变,鬼神皆惊”,没想到今日亲自与魏忠贤过招。几年来他武功突飞猛进,已非当年那个小叫化儿,但甫一接招,便觉难以对付。魏忠贤的剑诡异出奇,每每逆常人之所想,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并且剑招中暗藏无数阴劲,迫到少冲手忙脚乱,只得使出流星惊鸿步法与他大兜圈子。流星惊鸿步法看似进攻,实则退避,但如对手懈怠,即可转退为进;对手一味猛攻,则可以逸待劳。
这边五大掌门冲出了大殿,与镇元子、关中岳、鹿九公等人会合,却从寺外涌进来十来个忠勇营勇士,把群雄困在圈中。少冲暗暗焦急,转眼瞧见朱华凤,叫道:“朱……姑娘,烦你带诸位掌门离……离开……”他开口说话,步法不及先前流畅,竟险些为魏忠贤的剑削中。朱华凤双手连扬,把那些个勇士尽皆射倒,上前带路道:“不想死的跟本姑娘走。”
真机子几人见眼前之人正是那个押解钦犯的朱监军,不知她心怀何意,一时未动。朱华凤已奔出寺门又奔了回来,道:“再不走,锦衣卫大军开到,想走也走不了啦。”
田尔耕哈哈笑道:“晋宁公主如何帮起外人来了?督公神机妙算,正要请君入瓮,外面埋伏了千军万马,你们能逃出去么?”就见他到殿外放了一枝响箭,猛然间喊杀声大作,一阵接着一阵,四面八方都有人马踏雪而来。
梁太清道:“咱们宁可死在阉贼手中,也不受这女娃娃和魔教妖人摆布。”石康眼看事态紧急,忙道:“区区是丐帮弟子石康,诸位总该信我吧。”石康之名,真机子几人倒也听过,但未见其面。梁太清道:“你与那小贼乃一丘之貉,谁知你是不是冒充的?”
少冲听了心中难受,一不留神手背被削去一块皮肉。
却听朱华凤格格大笑起来,声如银铃。梁太清道:“贱婢,你笑什么?”朱华凤道:“我笑你们枉称英雄好汉,如此怕事,白莲教如风中残烛,雨中败叶,竟也能唬住你们。”梁太清道:“谁怕了?跟你走便是!”
田尔耕道:“公主且莫多管闲事,速即离开,否则别怪田某无礼。”朱华凤道:“你何时有礼了?奸臣祸国无宁日,反正本公主也不想活了,你连本公主也杀了吧。”田尔耕道:“公主既然有心寻死,那田某就成全你。”话音未落,一掌早向朱华凤拍到。
这一掌来得既奇且快,朱华凤眼看着拍到,竟是无法可避。便在将要拍及的一刹那,忽然一个人影闪到,“波”的一声,两掌对在一处。田尔耕吃了一惊,再看来人,竟是那个少冲。原来少冲见公主有难,念她几番相助的情意,况且还要从她口中问出灵儿的下落,便一个“鹤云纵”闪身而前接了田尔耕那掌。田尔耕的本意并非要伤害公主,而是让少冲分心,所出掌力只有三分老,最多把公主拍昏,没想到少冲身法如此之快,竟抢在前头接了这掌,当下发动粘劲吸少冲的真气,哪知少冲的掌力如怒潮汹涌而来,把他震得倒退数步,体内真气乱窜,手臂肿大发紫,有心撤掌却无能为力,只觉手臂越来越麻痹,自知再这么下去,整个手臂也可能废掉,吓得五官易位,连叫少冲放手。
少冲微吐掌力,把田尔耕一推到地,说道:“害人害己,真是活该!”忽听魏忠贤道:“好掌法!咱与也你对一掌!”话音刚落,阴风卷至。少冲见魏忠贤大掌拍到,又正值体力罡气正旺,不及多想,撤步定身,手起一掌,运足十成功力向魏忠贤的肉掌拍去。
哪知魏忠贤使诈,就在双掌便要触及之时陡然变掌为指,指尖随即戳中少冲掌心,所用手法与当日掌门人大会上阿岐那指戳铁镜方丈的手法如出一辙。少冲顿觉一股极细极猛的阴劲透过自己掌心的罡气,迅速窜上手臂,直达全身经脉,而掌上的劲力如泥牛入海,去得无影无踪。本来少冲有雄浑无俦的快活真气护体,犹如铁甲在身,但那股又仿佛尖利的芒针,竟然刺破少冲的铁甲。
这时群雄都已冲出寺门,少冲自知非魏忠贤敌手,虚晃一招,跳出圈处,同石康两人并肩打到寺外。朱华凤见着少冲道:“我知道西山有处藏身的地方。”少冲经风雪寒气一侵,顿时全身寒战,冷不可支,刚欲开口,一下子摔在地上。朱华凤叫道:“你怎么了……”伸手来扶,“哎呀”一声道:“好冷!”少冲道:“快走……带他们走……”渐渐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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