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五更,乌云掩月,雷声隐隐,天空酝酿着一场大雨。二人从百花苑中带走数盏油灯,撕下布条醮油做成火把,相依相扶,从圣陵地穴下到地道,来到莲池圣境,一处处仔细查看。找了大半个时辰,所见池子都已干涸,并未找到一处泉水。带来的火把也快燃尽,美黛子无奈地道:“罢了,徐鸿儒本来不可信,咱们别在这上面浪费工夫了,还是先睡一觉休息休息,等天明了再找出口。”

少冲点头称是,为美黛子找了一间房休息,自己则运功疗伤。他不想让美黛子担心,一直装着没事的模样,趁着敌人没有追来,想尽快恢复功力,才好保护黛妹,哪知内伤实在太重,欲振乏力。天才明,他偷偷瞧了一眼美黛子,见她醒态安祥,略感心慰,暗想:“一定要找到出口,不能让黛妹陪我死在这里。”便出门寻找出口去了。

美黛子醒来后不见少冲,慌忙呼喊。少冲闻声回去,相慰道:“天无绝人之路。造宫之人修了这条地道,本是逃生用的,绝计不会没有下山的出口。为了逃避追兵,这条出口一定隐秘至极。要是灵儿他们来了,以萧先生之聪明智慧,一定可以找到。”此时大概已过辰时,灵儿他们要来也该早来了,看来真是改走了宫前的大道。说了这话时见黛妹秀眉紧蹙,明白她担心什么,又道:“你担心他们不肯让你同行?”

美黛子点头道:“我虽然下定决心改邪归正,不再替徐鸿儒做事,但之前的所作所为,他们必定恨我入骨,又岂肯容我?”

少冲一想也是,之前美黛子对陆鸿渐和九仙多番下绊,结下了梁子,见面必起冲突。说道:“那我们先自己找找,或许上天垂怜让我们找到了,再去告诉他们,也算弥补你往日的过错。”当即四处查看起来。

却听美黛子道:“少冲君,你看这里。”少冲回头见黛妹手指指向自己头顶,便抬头去看,只见房顶上方悬崖处好似有个洞穴。洞口为杂草树藤掩盖,又被房檐屋脊所挡,恰好只有立身之处方能看见,但若不仔细观察,甚难发现。

他立即运起轻功跃上屋顶,扳藤负葛吊到洞穴外,向里一张,只见里面隐有微光。通道大可容身,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进入了一个石室,室中石桌石凳,桌上放着瑶琴一具,已满是尘灰。墙上刻得有字,见是:“何以忘忧,唯远尘嚣。柳唐定情于此。”忽然明白此乃唐赛儿与柳鸿宾隐居之所。石室内有几个侧门,通着卧室、书房,都是网结蛛封,不见人影。想象柳唐二人当年隐居于此,当真如神仙眷侣一般,日日吟风弄月,何其潇洒!但终究避不开世间所有烦恼,落得葬身地窟的结局,令人不胜唏嘘。

隐隐有流水、鸟鸣声自后洞传来,他心中喜道:“这莫非就是渡劫天门的出口?”大步行去,转过几个石洞突然眼前一亮,跟着前脚踩空,身子向下猛坠。急得他双手乱抓,终于抓住一块山石,止住了下坠的势头。原来洞口就是悬崖,刚才心急走得太快,加之天光陡亮没有看清脚下,以致掉落。此刻双脚悬空,双手吊在突出的山石上。其下就是万丈深渊,云封雾锁,深不见底,暗叫侥幸。好在离洞口也不远,没费什么力便攀了上去。定住身再看,前面壁立而下,深有万丈,置身之处正是莲花峰的半腰,回望闻香宫如在云中,琼楼玉宇仿佛灵霄天界。还以为这就是出口,哪知是条断头路。

二人早已身疲力竭,尤其少冲魔毒攻心,为着将黛妹带离闻香宫一直强撑,今见前途不明,不禁颓然坐倒,万念俱灰。

美黛子道:“少冲君,要不你原路返回,从大道下山,有真机子作保,五宗十三派不会为难于你。”少冲冷笑道:“我的所作所为,已然同时得罪正邪两道,他们恨不得把我吃了。”美黛子道:“以少冲君的武功,没有我这个累赘,定能闯出一条血路。”

少冲转眼瞧着美黛子,火光下她脸色惨白,肩头微颤,伸手揽她入怀,只觉她浑身冰冷,好言慰道:“若不能带你下峰,我少冲此趟便是白来了。纵是刀山血海,也要带你一起走。”怀中的黛妹身子忽热,肩头也为她泪水打湿。柔声对她道:“我这人向来不喜走回头路,做过的事绝无后悔。何况我身受重伤,力有未迨,就算能杀出血路,手上必定沾满正派的鲜血,非我之所愿。咱们休息片刻再寻前路,说不定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呢。”

美黛子道:“就算找不到路,咱们死前能对此美景相拥而抱,最后埋骨青山,也不枉了。”

少冲握着她的小手,见她眼光柔和,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也无所挂怀了,当下搂着她的肩头,一起坐看云起。

眼前千峰竞秀,万壑争流,云蒸霞蔚,溪山入画,仿佛人间仙境。

美黛子平躺在地,仰望云天,喃喃说道:“要是外面的世界也是这般平和安宁,人与人之间没有争斗,相亲相爱,互敬互让,该有多好……”说着说着,闭目睡了去了。

大战之后难得的平静。一个没有人的世界才如此平和,尽听鸟鸣,静沐花香。美景佳人相伴,人生于此,死而何憾?少冲想着想着也跟着沉沉睡去。

醒来时身边却不见了黛妹,坐起身正见她立身崖边,山风拂裾,直欲把她吹落山崖。急得他抢上叫道:“黛妹,你要做什么?”

只听美黛子幽幽的道:“少冲君,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朋友,你终究还是不会原谅我。我来得这个世上,遇见了你,今生已无遗憾,我可以毫无牵挂的去了……”

少冲急得手足无措,忙道:“黛妹,你有什么事想不开,非要抛下我?你听我说,……”忽然竖指于唇,低声“嘘”了一下,招手叫黛妹过来。

美黛子见他神情紧张,似遇着什么紧要之事,好奇之心掩过了轻生之念,蹑足走到少冲身边。便在这时,近处传来一个说话声道:“此处乃断头路,少冲那小子与莲花妖姬明明走的此路,莫非长出翅膀,飞了不成?”

另一个人道:“多半是天黑不辨路径,跌下山谷去了,纵是他神通广大,也是难逃一死。此役攻破了闻香宫,数百年匪患一朝荡平,全赖老大卧底白莲教、策动憨山师徒,搞得白莲教大乱。老大居功厥伟,回去朝廷封赏必隆。”

先那人道:“闻香宫正邪大战,当真是天地动容、风云变色,不过最后那个叫少冲的妖人出场,险些酿成大祸,还好局势尚在我等掌控之中。此乃督公老人家坐镇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田某哪敢居擅?但巨愍匪首俱在逃,如不能抓捕归案,此役便不算成功。”

后那人道:“峰下有兄弟们守株待兔,妖人就算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必一一就擒。”

先前那人道:“布置虽然周密,不可大意。待剿灭了妖贼,将闻香宫付之一炬,咱们便算大功告成了。”后那人道:“闻香宫中的珍宝呢?”后那人道:“自然是登记造册,上缴国库,至于该登记多少,你自己拿捏。”说这话时奸笑了两声。又道:“唯那玄女赤玉箫务必找到,余等宝物不值一提,五宗十三派向魔教大动干戈,明里冲着毁灭怒天剑,实则想夺得玄女赤玉箫,一统天下。咱们可得抢到前头,否则督公那里不好交待……”说着话声小了下去。

听两人说话,当在下面地道出口。少冲真怕被他们发觉,听他们说话声渐渐远去,才长舒了口气。转眼瞧向美黛子道:“黛妹,其实最难的不是死,而是如何活。你答应过我,闻香宫事了,你便与我远走天涯。咱俩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你怎么能轻言生死?”

美黛子点点头,趴在少冲肩头,再也不肯分开了。

少冲这时发现置身处是个天然白石池,池中无水,池底镌着“无欲泉”三字。心想:“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天欲泉’,‘无’与‘天’形似,世人误传?”便把这个发现告诉美黛子。

美黛子道:“听说忘忧泉源自瑶池,可荡涤心胸,洗尽罪恶,沐浴之后可羽化登仙,御风而行。”

少冲道:“可惜水干了,要不然进去洗洗,看能不能长出一对翅膀来,带着我的黛妹飞下这山峰。”

美黛子见池畔有一石头,乃石乳滴成,垂有一二尺长,如玉笋一般,细瞧竟有眉目衣服,俨若雕成,酷似观音大士,善才、龙女、净瓶、鹦鹉件件皆精,真乃上天造化,鬼斧神工。当下到池边双膝跪地,拜祷道:“弟子少冲、美黛子,愚蒙小人,望祈圣水洗今世之恶,并请尊神暗中保佑,早离此地。”

刚拜毕,却见池底汨汨冒出水来,不一会儿便是碧沉沉的一池清水,澄澈透底。原来美黛子立身处有个机关,踏中了才能打开泉眼,放出活水。

二人见状大喜,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

少冲双手掬起池水喝了一口,入口甘甜,令人尘襟顿爽。又让黛妹喝了两口,自忖道:“我是男子,身子污浊,应当让黛妹先洗。”便走到崖边背对白石池盘腿而坐,闭目调息。

美黛子已自领会,脱衣解带,只剩贴身亵衣。池水微温,略有热气升腾,入水甚感舒适,倦意俱消。美黛子瞧了一眼背对自己的少冲,微微一笑,索性把亵衣也脱了,在池中尽性洗浴。池中全石为底,斜躺其上,水深刚好淹没至项下,周边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绿意映人。

美黛子此时全无拘束,沉浸其间,毛孔尽张,全身上下、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这一刻没了欲望,一切烦恼也就了无踪迹。

白石上有一层白石膏,以之抹身,可去污垢。美黛子仔细搓洗每一寸肌肤,唯恐有失,唯有满头白丝难以尽濯,便叫少冲道:“少冲君,咱家乡的风俗,男女可以混浴。何况这荒山野岭之中,又无外人到来,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少冲来到池边为黛妹搔头濯发,说道:“但我家乡也有风俗,男女授受不清,非亲非故不能同处一室。虽然你我彼此爱慕,但未行周公之礼,不可如此。”他故意如此说,是想黛妹亲口说出那夜旅店中的真相,这件事成了他的心病。而黛妹也一直模棱两可,令他抓狂。

美黛子扑吃一笑,道:“呆子!想不到你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如此迂腐……”却见少冲以一种十分惊奇的眼光瞧着自己,还以为他为自己的秀色而痴迷,不禁掩面遮胸,羞涩道:“少冲君,你盯着我看干么?”

少冲以手轻抚她的脸庞,所到之处死皮尽褪,露出鲜润的肌肤,喜道:“黛妹快看,你变啦!”

美黛子低头向荡着微澜的池面看去,发现自己不再是满脸的皱褶,而是恢复了之前的光滑红润,最神奇的是头发也变得乌黑发亮,喜得她连忙用白石膏在周身涂抹了一遍又一遍,在泉水中欢喜玩耍,口上说道:“原来传说中的忘忧泉不仅存在,还真有洗涤污秽、脱胎换骨之奇效。”说话时脸颊微红,酥胸起伏。此时的她眉似远黛,目若春水,冰肌玉骨较之以前还要光润有致,在这莽莽丛林清幽山涧中,显得出尘脱俗。少冲不由得看呆了。

美黛子泡了半日,容光焕发,精神大振,旁若无人般起身出浴,一如凌波微步中的洛神。一身欺霜胜雪的肌肤比前更加鲜润了,光洁如玉似泉水般清透,樱唇微微撅起,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脸颊微带些红晕,仿佛三月桃花般娇艳,剪水双眸飘逸着水一般的色彩,似是把人都能吸了进去,乌黑青丝还带着未干的水渍,仿佛瀑布般柔顺垂下。身体带起的水珠在霞光下绚丽生辉,如同出水芙蓉,带着春露摇曳生姿,还散着淡淡的清香,晶莹的就像一尊冰雕玉刻的美人,妩媚之极,却又优雅之极。幽谷、佳人,在这一刻和谐相融为一体。

她披上薄衫,斜倚在白石地上,歪着头双手捋拧湿漉漉的秀发,任那光洁透明的水珠滴滴落在地上,在少冲注视下,她秀美的脸庞浮起几抹淡淡的红晕。

睹此佳人,少冲绝无一丝邪念,有的只是赞叹和怜爱。美黛子提醒他:“你也洗洗吧,看看能不能除去体内的血毒。”

少冲依言入池,也觉浑身爽快,内心顿入空明之境,感受到一股精纯的内劲气流如泉水般流淌奇经八脉,贯注全身各处。不一会儿,堵塞的经脉被冲开,淤血消散,五脏四腑仿佛可以呼吸,透过窍元沟通内外,吸天地之清气,转化柔和的内息温养经脉和内脏,修补受损之内脏,再将体内浊气排出。经脉中血流如泉,气随意转,温养脏腑,百脏共鸣,甚至凝聚成精神意念和内在修为,巩固自身精气神,收放自如,返璞归真!到达更高的境界后,腑脏蜕变,全身如同脱胎换骨。

他自觉力气倍增,心空万虑,此刻他似乎已融入了天地山川之中,尽享这一刻平静与舒爽。只待再泡半个时辰,魔毒也可尽消。

却不防池边摸上来两人,突然一起出手,封住少冲数处大穴。美黛子吃了一惊,才认出来人正是东厂五大党头的田尔耕、杨寰。这两人居然去而复返,还找到这石台上来。

田尔耕满脸艳羡之色,道:“两位在此逍遥快活,倒让我等好找。”杨寰道:“想不到圣姬面具之下是如此明艳动人,可惜被那臭小子玷污了,田某心有不忿,也要尝尝这高高在上的圣姬是什么味道。”说罢闪身上前,先点了美黛子的穴道,伸手摸了摸她的下巴,又是一阵轻佻狂笑。

少冲怒火中烧,但他越是着急,越难冲破穴道封堵。

田尔耕道:“老三,厂公他老人家最是爱惜人才,倘若少冲肯为厂公做事,便是咱们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戏;但他若不识好歹,便是咱们的敌人,敌人妻,咱们就不客气了,哈哈——”

少冲瞧了一眼美黛子,道:“让我与你们这班强盗流氓为伍,还不如让我死了。”

田尔耕道:“就怕想死死不了,想活也活不成,嘿嘿——”向杨寰使了个眼色,杨寰面荡淫笑,伸手扯下美黛子腰中的束带,顿时衣衫滑落,露出女子那绝美的胴体。美黛子紧闭双眼珠泪迸流,极力忍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凌辱。

蓦地长啸破空,那池中似一缕白烟冲天而起,到高空化作一条白练,顷刻间轰隆一声,似平地惊雷一般,数道水箭向田、杨二人疾射而至。

二人倒吓了一跳,急忙向侧闪避。美黛子被那水箭所激歪倒在草丛中,虽无法动弹,却能遮住身体紧要部位。

田、杨二人刚站稳身,又有数道水箭继至,其势穿山裂石。却见田尔耕伸手一推,水箭倒歪了开去,将美黛子垒筑的石墙尽皆冲倒。杨寰在旁赞道:“还是老大厉害,小弟大开眼界,这小子要做老大的位置,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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