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便是梁小青,今日他与太子郑延钧、韩王郑辰琚夫妇、燕王郑辰琪夫妇等人候在官道边,是为了给流放滇南的程柏蘅送行的。

大朝会那日,王善为从崇德殿捧出来的圣旨是便是对造谣储君案一干人犯的处置,郑延钧、郑辰琚、郑辰琪三人被弘武帝留在宫中良久,待他们知道的时候,圣旨已然颁发了下去,事情也是再也无法挽回了。其中亲军都尉府指挥使程柏蘅被罢免官职,流放至四千里至凉州关充军。今日便是程柏蘅等人发配启程的日子。

迎着日光望过去,一队身着灰色军服的千余人队伍从西城门处浩浩荡荡地开动过来。虽是流放的队伍,却不见他们脚步散乱垂头丧气,一个个身姿挺拔脚步坚定。他们其中多是袁戎叛乱时被蒙蔽跟着起兵的克复军将士,被羁押多日,身上多年来的行伍的气势并未消磨掉。

押送流放队伍的小吏见到草棚里诸人,忙伸手令队伍原地休整,自己则下马带着一名小兵上前行礼:“小人正京府兵马指挥孙岭见过各位贵人。”

亲军都尉府代指挥使常亦安上前请孙岭一边喝茶,赵宁儿则上前几步抓住后面那小兵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哽咽道:“阿蘅,你受苦了……”

程柏蘅又将面色染成黑黄的样子,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燕王妃,我没有受苦,这些日子在大牢里也没有受刑,刑部的兄弟们也很是照顾,我是既吃得好又睡得好。”

郑延钧也上前一步急切道:“蘅姐姐,我不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自打做了太子以来,郑延钧在郑辰琮、程柏蘅等几人面前从不自称“孤”,一直像以前一样说话,被郑辰琪指正了几遍也从不松口。时间长了,他们几人也慢慢习惯了。

程柏蘅将笑容慢慢收起:“太子,是真是假不需要听臣告诉殿下,国之储君会有自己的判断。”

郑延钧烦恼地一跺脚:“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是我没用,没能保住你。你为大弘立下了那么多的功绩,可父皇也太不尽人情了……”

程柏蘅将脸孔一板正色道:“太子不要这样说。天子犯法也庶民同罪。若论功绩,袁戎的功绩不高吗?可犯了错便要受到应有的惩处。陛下是万民的君主,自然要先考虑什么是对大弘有利的,什么是对大弘有害的,人情在国之利益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太子当然也要像陛下一样,将国之利益放在首位。”

听此言郑延钧不由退后了一步,随即道:“蘅姐姐,父皇对我严厉,祭酒对我严厉,肖首辅对我严厉,怎么蘅姐姐也对我如此严厉?蘅姐姐,你这一走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正京来。我不想做太子了,我想做回那个寻常的少年,只是读读书,练练箭,经常能见到蘅姐姐就好。”说着眼眶红了,声音也不由带出了哭腔。

望着满面委屈的郑延钧,程柏蘅心中一软:“延钧流落民间漂泊十余年,突然有一天储位便落在了他的头上,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所有人都巴不得他一日之间是通晓天下事,希望他尽快担起那副重担。可是那担子重逾千钧,而他也不过只有十三岁,还是一个心智尚浅孩子。”

于是程柏蘅抓住郑延钧的手,绽开一个笑容温声道:“太子放心吧,不论什么逆境臣都会过得很好的,而且从军杀敌一直是臣心所向往的。等臣在边陲再立几件新功,说不准陛下便会立时令臣回正京来,等过年时太子又能见到臣了。”

“蘅姐姐,你莫哄我了。流放六千里,光是走路就得走四个月,来回一趟就得八个月。别说立功绩了,就是光来回走一趟过年也回不来。”郑延钧将被程柏蘅握住的手一抽,气鼓鼓道。

程柏蘅一笑,小声道:“走路是慢,难道臣便中能走路吗?”

“可以骑马!”郑延钧眼睛中光亮一闪,很快又暗了下来:“可这一队人中只有那个兵马指挥有马,我倒没见过第二匹马。”

程柏蘅道:“太子,只要多想办法总是有很多的。”

听了程柏蘅的话似,郑延钧也顾不上再多纠结了,自顾自思忖着其中深意。程柏蘅一一与郑辰琚夫妇、郑辰琪夫妇话别,又叮嘱了亲军都尉府代指挥使几句话后,以不便让行伍兄弟久候为由,与众人辞别,踏上流放之途。

望着队伍渐渐行远,郑延钧还是忍不住问身旁的赵宁儿:“六婶,你会不会为蘅姐姐担忧?”

赵宁儿道:“既担忧,又不担忧。”

“为什么?流放滇地六千里,一路上山川沟壑艰难险阻,一般人得丢半条命。”

“可她不是一般人。”

“六婶笃定蘅姐姐没事?”

赵宁儿望着这个开始蹿个头,马上便要与自己一般高的侄子,心中一软脱口而出:“她可是我大弘的长宁郡主程柏蘅啊。”

“长宁郡主……”郑延钧恍然大悟,“对,父皇并没有罢黜蘅姐姐的郡主之位。难道说……”

“别问我,是你六叔瞎猜的,不过其中若有什么内情他也是不清楚的。”赵宁儿别开头去看那一片火红的石榴花,双手交迭护在微微隆起的肚腹之前,嘴角挂着恬淡的微笑。

是啊,从那日明发的圣旨上,大家都晓得了程柏蘅被罢官流放,却很少有人注意到长宁郡主之位并未提及,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只是想都流放了,那郡主之位自然提都不用提了。郑辰琪了解程柏蘅的心性和为人,他自然也会透过表面的不合理抓住一些事情的关窍。而自己确实阅历不足,这些日子来不止一次在父皇面前帮蘅姐姐辩白,往返于魏王府和程府与五叔和程大都督一起想办法,父皇严厉告诫自己要少说多看,五叔和程大都督谈起蘅姐姐之事都是劝自己君命不可违。

如今郑延钧想通了此节,心中畅快,顺着郑宁儿的方向望向那似锦如焰的石榴花海,深深吸气让那馥郁香气满满灌入肺腑之中。

绕过石榴园,流放的队伍登上石佛山沿着山腰栈道缓缓前行。

石佛山下,日夜奔流的白沙河冲刷出大片河滩,颜色浅黄,平坦职砥。上万名身着砖红色将士在河滩上列阵,身着金色甲胄的主帅战车居于阵形中央,鼓手敲出震撼人心的鼓声,旗手挥舞着丈余长的旗杆,黑地红字的“克复大旗”迎风猎猎招展,军士们整齐地随着鼓声和大旗的指引聚散奔袭,大军左右两翼牵制、合围、抄袭、夹攻……收放自如。

“好一个鹤翼阵!攻则迅猛,守则坚固,攻防兼备,锐不可当。”流放队伍中的程柏蘅慢下了脚步,走到山崖边望着河滩上的阵仗暗暗赞叹。

一阵密集的鼓点之后鼓声一收,克复军将士脚步一停,鹤翼阵恢复成最初形态。阵中主帅拨马转向,仰头看向石佛山方向。不消说,那人便是光复军大都督郑辰琮。

山上山下两道目光,穿过日光,穿过风声,如两条白练交织缠绕在一起,打成了个结再分不开了。

终于,在流放队伍最后一人走过之后,程柏蘅深深吸气,轻轻挥手后一扭头扶着腰刀跟了上去。

马背上的郑辰琮眼中现出浓浓的不舍,很快又坚定自语:“阿蘅,你等着,我很快便会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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