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惠风和畅。

弘武帝将朱笔搁在笔山上,迎着从窗口吹进来的暖风伸了个懒腰。大太监王善为忙上前奉上香茗,又轻轻为弘武帝揉捏着肩膀。

弘武帝很是受用地闭着眼睛,道:“善为,延钧快要回来了吧?这孩子也太执拗,不论是郭奉还是黎羊,都封作少师请他们来宫里亲自教授就好,可他偏要巴巴跑到国子监去。”

王善为轻声笑道:“陛下不用心急,大皇子是个重情的,一时放不下国子监的众位博士和同窗也是有的。”

弘武帝道:“是啊,延钧这孩子天资卓绝,既有慧性又有恒心,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朕是越看越喜欢啊。既然他一意去国子监求学,那就随他吧。不过既然他是朕的儿子,身上的担子必然就重了,每次朝会朕都叫他随着文臣列班,散了学也都是带在朕身边学着处理政事,只希望他能早日为朕搭把手啊。”

对政事王善为不敢多嘴,只是手上不停问道:“陛下,眼看又到了晚膳的时辰了,等大皇子回宫,还是请他来垂拱殿陪陛下进晚膳吗?”

弘武帝的脸上不自觉露出欣然笑容:“虽说流落民间这么多年,延钧还是很有见识的。今日把延钦和延锦也叫过来一道进膳,也叫他们兄弟们多亲近亲近。”

垂拱殿的御书房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小太监李广才隔着门缝投进征询的目光,见王善为微微点头这才轻手轻脚进来,小心翼翼道:“陛下,魏王求见。”

“魏王?”弘武帝睁开了眼睛,“他身子无碍了吗?明明朝会后去瞧他时还一直昏睡未醒,这隔了半天就能进宫了吗?”

李广才道:“魏王看上去很是孱弱,由长宁郡主搀扶着候在殿外。”

弘武帝眉毛一挑,少顷后坐直身子,理了理松花色常服,道:“叫他们进来吧。”

郑辰琮头戴翼善冠,身着薄绸黛青色圆领衮龙袍由程柏蘅搀扶着缓缓进入御书房,迈过门槛时牵动腿上和胸口的伤处,不禁痛得面色苍白,背上也出了一层冷汗。隔着衣袖一股柔和的内力涌入体内,只觉得百脉得到轻轻抚慰,郑辰琮不禁感激地望了程柏蘅一眼。

来到弘武帝面前,两人缓缓跪下,轻呼:“微臣叩见陛下。”

弘武帝亲自弯腰扶起郑辰琮:“辰琮,你重伤未愈,还得当心身子。程指挥使,你也平身罢。”

弘武帝看着郑辰琮坐定这才笑道:“我大弘内乱甫平,正是用人之际,辰琮你应当卧床好好养伤,等身子痊愈好赶紧执掌克复军为朝廷效力才是。”

郑辰琮道:“陛下,臣的身子已无大碍,起身走一走是利于康复的。今日臣是想……”

“胡闹!”弘武帝开口打断他的话,“辰琮,你这可不是起身走走这么简单,从魏王府进宫光是坐车也得近半个时辰,进了宫门再走到垂拱殿又得近两刻钟,你这一身的伤病若有个万一,叫朕怎能安心?还有柏蘅,不是朕说你,魏王不爱惜自己,作为一个晚辈,你得劝着魏王好好休养,不能由着性子到处跑。”

闻此言程柏蘅心中一紧,弘武帝此言似隐含着什么深意,她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陛下,是微臣想得不周。”

弘武帝轻轻颔首,道:“柏蘅啊,朕说你两句如同教导自己的子侄一般,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对了,你都尉府的事做的怎样了?”

程柏蘅道:“回陛下,这两日都尉府加派人手巡逻缉拿,在我进宫之前已抓获了二十三名躲在正京城的叛匪。”

弘武帝微微颔首:“你父亲的伤怎么样了?”

程柏蘅道:“回陛下,臣父亲的肩伤已妥善上药包扎,只要不活动左臂也不会有什么妨碍了。”

弘武帝:“怀北也是四十的人了,还带着伤整日替朕安排宫防、城防之事。柏蘅,魏王府里有朕派过去的太医,你这个做女儿的还是要在家中多陪陪自己的父亲才是。对了,听说你要与孙家退亲,孙久安愚昧,不光害了你还害了孙老尚书,这样的亲事退了也罢。柏蘅,此次平息叛乱你为首功,朕定要大大奖赏你一番。你放心,等忙过这一阵子,朕会亲自在正京官宦之家中为你择选一个好儿郎,亲自为你赐下婚事。”

程柏蘅身子躬得更低,道:“陛下,微臣不敢领什么奖赏,只是……”

“阿蘅,你过来。”郑辰琮打断了程柏蘅的话,此刻他已顾不得深思了,拉着程柏蘅一道再次跪地叩首,“陛下,五年前微臣幸得程柏蘅搭救了性命,在朝夕相伴之中臣早已对她情根深重而不自知。之后经历数番生死离别,臣才发觉对程柏蘅情深难抑,只是命运作弄我二人先后各自有了婚约,只能天远地隔各自一方……如今狂风已息,内乱已平,她未嫁我未娶,我与她仍是互相倾心,臣想、想求陛下为我们二人赐婚。”

弘武帝见刚才的一番委婉敲打并不见效心中微恼,他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让那微苦而又芳香的汁液缓缓流入喉中,这才面露难色道:“辰琮,这样不好吧。程怀北的原配夫人林氏与林皇后可是堂姊妹,论理柏蘅得称朕为姨夫,你与他差了辈分啊。咱们大弘高门贵府中有的是佳人美媛,待朕忙完这一阵子,一定为你择选一个称心的佳妇。”

郑辰琮并不气馁,仍是道:“陛下,我们皇家的婚配并不拘于辈份的,太祖的敬烈皇后乃太祖的甥女,可是二位先人一辈子琴瑟和鸣,生育了三儿两女,其中便有德宗。何况臣与柏蘅并无血缘,也并非近亲,我们二人年纪相仿兴味相投,万望陛下首肯我们二人的亲事。”

“辰琮,你是铁了心非要娶柏蘅不可吗?”弘武帝不悦。

“臣与柏蘅日久情深,唯愿一生一世不离不弃。”郑辰琮望了程柏蘅一眼,坚定道。

弘武帝冷哼:“如若朕不允准呢。”

“臣宁愿放弃身家名利也要与柏蘅一道。万望陛下垂怜。”郑辰琮与程柏蘅伏地长叩。

弘武帝将手中茶盏往案上重重一顿,冷声喝道:“辰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了她你还要忤逆朕吗?”

“父皇!”一个身影推开房门奔入御书房内跪在郑辰琮身边,正是郑延钧,“父皇,儿臣斗胆为魏王叔和程指挥使求一个恩典,求父皇允准了吧。”

弘武帝更为恼火:“延钧,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些什么?快起来出去,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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