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怡是在大婚的前一天,才把楚明怀送进宫里的。
其实她应该更早一点,好在侯府专心备婚,但她舍不得。
不只是她心中为自己而起一团乱麻,扯不清分不明,乌糟糟的万般思绪,更是为了她怀中这还只是一点点大的孩子。
明日之后,名正言顺的楚家族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将独自,撑起整个门楣。
这次楚清怡在承乾宫里呆的时间很短,也就两炷香的时间,看了看梅瑾萱为楚明怀准备的偏殿、寝具、嬷嬷宫女,便把孩子交给那位姓赵的嬷嬷,告辞了。
临走时她没有多说什么。
感谢的话,她之前已经说过太多。
而那些报答的承诺,光用话语实在太过单薄,她能做的就是在之后付诸行动。
所以,她在踏出承乾宫大门之前,只是面对梅瑾萱理正衣冠,提起裙摆,端正恭谨地行了一个叩拜之礼。
是感激,是臣服,也是托付。
梅瑾萱并不惊讶,也没有客气地让她起来,或者上手搀扶。
她就站在那里,垂眸看着,不偏不避地接受了楚清怡这一拜。
她,接受了她的托付。
这也是,她给她的承诺。
等到楚清怡站起身,她没有再看楚明怀一眼,强迫着自己转身离开。
她鼓足了勇气,下定了决心,但在迈出门槛之前被身后的人叫住。
“等一下。”
是梅瑾萱。
她看着楚清怡好似在短短十几天就削瘦了不少的背,轻叹一声开口:“你若愿意,明日,可从承乾宫出嫁?”
楚清怡惊愕回头,连刚刚仿若生离死别的哀痛都被震散了,她结结巴巴回答:
“娘娘,这怎么可以……”
自宫中出嫁,那可是寻常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就算是带有皇室血脉的郡主县主,想从宫中出嫁都要看帝王和宫中娘娘的心意,非常难得,可见这件事的珍贵和荣耀。
它不光象征着荣誉,还是资本,和未来在婆家立足的底气。
楚蓝两家的婚事办得仓促,是因为蓝玉的祖母病重,说想要冲冲喜气。虽然蓝家本来就不会看轻于她,但到底忙中从简,大婚典礼的排场会消减不少。再加上她没有娘家人撑腰,恐怕在京中会引人闲话。
但要是她能从宫中出嫁,有贵妃娘娘撑腰,那一切闲言碎语,酸话揣测都会烟消云散。
楚清怡双拳握紧,咬住牙关,眼尾肉眼可见地染上一片胭脂色。
明明发誓不会再软弱哭泣,但她现在还是忍不住想要落泪。
她知道,这是贵妃怜惜她,想要帮助她。
她心里既感动又感激,她明白她不能不识好歹,但是……
楚清怡抽了抽鼻子,好半晌双手交叠贴在额前,躬身:
“多谢贵妃娘娘,但是我……”
她深吸一口气,说完:“我还是想从宁安候府走出去。”
哪怕没有人会送她出阁,哪怕没有人会为她人生最重要之事开心、哭泣,哪怕明天她穿着一身红衣跪拜的只有一屋子的牌位,她也想——从她的家走出去。
那是她作为“楚”家人的最后时刻。
第二天,天还没亮,整个宁安候府就已经活了过来。
沉寂了许久的庭院楼阁被红绸和“喜”填满,妆点出一番空洞的热闹。
很静,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整个府邸已经很静。
别说如旁人成婚时,应有的嬉笑调侃,祝愿难舍,就连仆人们忙碌时的脚步都比平日里放得更轻,好像生怕惊动了谁,又伤害了谁。
楚清怡在婢女帮她梳妆的空隙,看着外面格外凝重寂静的庭院,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那么脆弱,大婚的日子大家还是应该开心一点。
但是瞄到镜子里,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云朵,眼睛似烂核桃一样,又想起昨晚上隐约听到的老管家在祠堂外面隐忍的呜咽,又把话咽了回去。
想来,他们也是真的高兴不起来,那又何必为了在外人面前装样子,而为难他们呢?
等到云朵帮她带上由花丝、镶嵌、錾雕、点翠、穿系等工艺制成,镶嵌着宝石珍珠大概一百余颗的花冠后,楚清怡拿着钥匙打开了一个在她床头珍藏多年的檀木箱子。
在她爹去世后,她娘的身体就每况日下。可能是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她娘便开始着手为她准备陪嫁之物。
其他绫罗绸缎,瓷器金银,店铺庄子自不必说,最紧要的还是婚礼当日每个女子最重要之物。
她当时年纪还小,实在看不出未来会长得多高,身形如何。所以,她娘便日夜点灯,亲手绣了一把却扇。
不对,是两把。
檀木箱子打开,里面规规整整地摆放着两把红绸为底,金丝做线的却扇。
左边的是常见的,也是这世上对于婚姻最美好的祝福——鸳鸯戏水图。
而右边……
楚清怡目光落在那扇子上,看得有点出神。
上面不同于其他喜事上会出现的牡丹、鸳鸯、孔雀、并蒂莲等纹样,而是绣着一幅——大雁还巢。
这不是给楚清怡准备的,而是给楚清言的。
娘亲知道,作为宁安候楚清言一辈子都无法如寻常人一般成婚生子,但她还是为她绣了一把却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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