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浸了尘污,日光褪去,城墙的青石砖又恢复了本色。街上人逐渐稀少,骤然转冷的天气却没有使蹲坐在墙根的一个乞丐离开,他似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地消磨着时光。直到暮色和风雪一同降临,他才因为寒冷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城门早已关闭,风却穿透城墙越刮越猛,越下越多的雪没命地粘上了他的头发、眉毛和胡髭,覆盖了他的破衣、烂裤和草鞋。终于,他受不住这扑面而来的袭击,张开口使劲呼吸了几下,一丝活力在他的眼角转瞬即逝。他撑起身,徒劳地搓搓冻木的手脚,向着街头灯火处走去。
雪像洪水,门墙上挂着的灯笼像一只在洪水中即将溺毙的白兔,黯淡的光如它的生命奄奄一息。幸有酒香在周围萦绕,使这幅图景恰似永恒的存在。这家小酒店里也还亮着灯,里面影影绰绰似有人正把酒言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站在小酒店紧闭的门前喃喃吟道。积雪埋了他的草鞋,他的脚早没了知觉。
“你在等谁?”一个声音自他背后传来。隔着风雪,模模糊糊,仿似他内心恍惚的独白。
“不必回头。”那声音阻止他向身后看,“你只需回答我。”
他迟钝地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那声音又问。
他又摇了摇头。
“我刚才听见你吟诗。”那声音道。
他点了点头。
雪咯吱咯吱地响声逼近。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走,我们进去喝一杯,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那声音在他耳边说。
……
……
在小酒店的火炉旁,他告诉这个请他喝酒的陌生人,自己不是乞丐。
他狼吞虎咽着半只烧鸡,因为吃得太快,他噎住了,一边使劲砸着胸腔,一边伸手去拿酒盅给自己倒酒。陌生人先他一步抓过酒盅,说道:“你还没有给我讲你的故事。”
他被噎得很痛苦,不停地伸手,不停地摇头。陌生人把酒盅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他拿过酒盅往嘴里猛灌。随后,一个长长的嗝打出,他放松地舒了口气。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陌生人道。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你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女人。”他的回答简洁利落。他倒过酒盅,最后一滴酒滴在了桌上。
“你原来的身份是什么?”
“书生,百无一用的书生。”他凄然一笑,说道。
“这么说来,遇到那个女人之前和现在,你的变化倒也不是很大啊。”
他否定地摇摇头,说道:“如果不是遇到那个女人,我现在要风光的多。”
“哦,莫不是你考上了状元?”陌生人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又摇摇头道:“多闻司。”
陌生人点了点头道:“多闻司只收有过人之处者,你的过人之处是什么?”
他眼中充满恨意,回答道:“那个女人对我所做的一切已经毁掉了我的天赋。”
“所以你就这样自暴自弃?”陌生人问道。
他没有回答,却转过脖子唤掌柜的:“店家,劳你再烫一盅酒来。”
酒摆到了桌上,他不顾那烫得舌头发疼的温度,一饮而尽。“我已无颜面回去,在这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做个孤魂野鬼反而宽慰一些,对我来说这已是莫大的恩惠,我还能奢求什么?”
“你不回去,家中妻儿老小怎么办?”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陌生人没有回答,从怀里取出厚厚一本账簿似的本子,打开中间靠后的一页,说道:“你生年不详,祖籍不详,特长不详,不谙武学,丁亥年贡士,乃天子钦点多闻司候补。因受白狐朱华魅惑,擅从密狱放走白狐之夫黑狼翟践,被多闻司除名。黑狼脱狱时意欲加害,致你内伤。戊子年甲子月戊申日离京,乙丑月甲寅日至怈城乞讨——你对我还算诚实。”
“你为什么对我知根知底?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我若说,我是来帮你的,未免有些虚伪。你就当我是你的伯乐吧。”
“你是伯乐,我却是头将死的蠢驴。”他怅然道。
“我要寻的,正是你这种一无是处的蠢驴。我可以保你不死,还可以让你腰缠万贯,更可以让你重新变回一个有用的人。只要你跟我走。”
“再见。”他向门口走去。
“我能给你复仇的能力,让你手刃那对害了你的狗男女。”
听了这话,他楔在原地,再也动不了了。“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必须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陌生人笑吟吟,将几粒银子拍在桌上,站起身,背着手绕到他的前面,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不是什么人,我只是只引路虫。你好歹在多闻司呆过些日子,应该听说过‘虫穴’吧。”
……
……
“推门进去吧。”引路虫站在他后面,对他说。
他的手搭在门上却迟疑了。
“怎么了?”引路虫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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