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铭执拗着重复昨晚那个未解的问题。

灵韫沉默了很久,才发出不大的声音:“阿重,他看到我的脸了。”

“那又怎么样?我也看到了。”

是啊,阿重是从头到尾目睹的,最可怖的时候,连灵韫自己都无心意识到这点,但他都看在眼里——那一刻的震惊、惶恐、痛心,以后每一次回想起来都让他更加痛恨自己当时的无能——到后来结痂、留疤、戴上师父精心打造的面具后,某种程度上已经比血肉模糊时好看多了。

也正是阿重的这般日渐习惯的反应,让灵韫没想到一个所谓曾经非常爱重自己的旧识,在突然看到自己如今真实的模样后,自然流露出惊恐厌恶态度,竟会到如此程度!

所以,其实阿重心里也是如此鄙夷、恶心自己的脸吗?即使他嘴上不说、哪怕眼里尚能接受带着面具的自己,时间长了呢?那些绝世美人尚且担忧“色衰而爱弛”,何况自己是一朵含苞初放时即被屠戮残损的柔弱之花?

被突袭前的担忧,此时更直白地兑现给了她看,她更不安了。

“灵姐姐!”阿重等不到答复,越发着急起来,索性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架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他配不上你!你看看我,看看阿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灵韫的眼眶红红的,此刻再次现出了盈盈的泪光,她何尝不想点头,可是那说不出口的担忧、那些难以推翻逾越的陈规旧俗,甚至今日阿重在圣驾前所展露出的光辉前景——她做不了自己的主,一点都做不了!

“阿重,你别问我。——我,我累了,我该回去了。”她拨开阿重的双手,凄然地移步向前。可是没走两步,在练功院的门前又折了回来,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阿重也是满眼颓丧,可看着她离开又回来,不免又微微笑起来,轻声但坚定地说:“我送你回去。”

二人一路无声地保持着惯常的距离回到灵韫的闺阁内。

小院里新来的丫鬟榴娘——正是石楠的妹妹——因为资质不够去皇家宴席上伺候,一直留在小姐房里。这会儿见两人一前一后得进门来,不禁欢喜,汇报说自己煮了壶安神的枸杞白茶,问灵韫要不要喝。

灵韫虽然点了头,但她此刻更急于去梳洗、换身衣服,也没对阿重说什么,就叫了榴娘随她径直进了里屋。

阿重也不想走,只临窗站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院里上下的犄角旮旯,生怕还藏着什么人会偷窥或跟踪灵韫似的。他的目光又转向室内,习惯性地打量了一番后,忽然就落在了桌上刚倒好的那杯白茶汤上。昨夜厌武给穆帅夫妇出的那个关于蛊虫的点子,再次鬼使神差地浮上他的心头。

封——心——锁——情。

按照自古以来的传言,蛊虫最早的一个重要用途,就是帮女子来锁住情郎的心的。不过对千机门所传的蛊术来说,这种小情小爱的法门简直拿不上台面,厌武一个男法师也不至于在课堂上专门教授女弟子使用蛊虫来拴住一个男人的心,他们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寻常在书阁中翻书时偶尔看到的一些说法。可是这会儿,这个拿不上台面的主意令他心痒难耐。

他从腰间取出自己那个养着玉螟的瓷罐,打开,只见一条寸余长的玉白肥虫正在仅剩的一片桐叶上蠕动——他的玉螟真是比灵韫的那条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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