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家的姑娘迷了路吗?”

见着被人发现了,着实不好意思不出声:

“那个……姨姨,我确实迷了路,可以给我一些吃食吗?”洛九卿小心翼翼地问着,她也着实不好意思让这个盲姨给自己准备些什么,想着就算是个干瘪的馒头,或是一碗水也是可以的。

谁知那妇人温柔浅笑,转身回到屋内,洛九卿就在院落里等着,不一会就见炊烟升起,一股香气从屋内弥散开来。她很好奇,但就在门口往内看并不能看到什么,只能看着一个瘦弱的背影。

妇人端着热气腾腾的糙碗放到那张略有些发霉的木桌上,招呼洛九卿进来。

只见那碗内热气腾腾之下是细嫩的面条,上面撒了些许葱花,样式简单确格外香气扑鼻,诱人味蕾。

洛九卿三两下便吃完了,当她吃完第二碗的时候,抬眼就看见妇人温柔浅笑,那一瞬间好像她正用温柔和煦的目光柔情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吃饭。

那种感觉就像黑夜里被大雾蒙尘的月光,清风吹散,月光透过层层云霭落入心田,照亮黑幕。

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柔情。

“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妇人问道。

“我今年十六了。”

虽然她的师父以为她十五岁,但她坚持自己是十六周岁!这样才显得自己年纪比较大些,不像小孩子!

“比我们家珍儿小些呢……你和她一样,年纪不大饭量却不小,但她十六岁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饭不能吃足够饱,她总是骗我自己吃饱了……她总是那么懂事……”

看着妇人说道自己的女儿时柔和神情,洛九卿心头不禁一酸,她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她知道自己是被师父捡来的,虽然师父就是她的家人,七个师父对她也是顶好顶好的,可她知道这与母亲的爱是不同的。她从来没有体会过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怎样的,她见过箜芜村里婆婆姨姨揪着自己儿子的耳朵回家吃饭,她见过得了新生子的屠夫哈哈大笑,也见过方母对方姝祯的百般宠溺,更见了眼下盲女对女儿的思念与柔爱。

如果她的母亲也在,会不会因为她的降生而开心激动到落泪?是不是在她疯玩到傍晚时会揪着她的耳朵叫她回家吃饭?是不是在她受伤时泣不成声,比自己受了伤害还要疼痛?她远在别处时会不会夜夜思念,想起那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她不知道,她只能观望着,羡慕着。

“姑娘是从城里来的吗?有没有见过我们家珍儿?她叫惠珍,在方员外家劳工,每月十五便会上山来看望我一次。”

方家……这么巧!这位盲姨的女儿竟然在方家劳工!说不定她还见过呢!

洛九卿激动的跟她说了很多。还和她保证下次去方家做客的时候一定会帮她看看女儿怎么样。

洛九卿不舍得离开这个盲人阿姨,除了觉得她身上的温柔让她心头很暖之外,还有就是明明看不见,却什么事情都能做的非常好!比如第一天给她下的那碗阳春面,比如在织布机前缫丝,这些洛九卿都想帮她做,但第一次下厨失败把屋内搞得乌烟瘴气她就决定不糟践东西了,在差点将织布机搞塌之后,她就决定先不做这些细活。这让盲姨哭笑不得。

于是她勇挑大任,挑水劈材的重活都统统帮忙干了,柴屋的柴火堆成一座小山,水缸里的水漫得要溢出来,她很满意的收工之后吃一碗香气喷喷的阳春面,与盲姨说说笑笑后各自休憩,睡一个好眠。

她有时会在洛九卿看完柴大汗淋漓时出其不意地给她擦干额头的汗水,有时会在洛九卿热得睡不着时给她扇着蒲扇,温柔地看着她从躁动不安到安静熟睡……

洛九卿觉得她仿佛借着惠珍的恩惠拥有了一个母亲,她觉得这样过得日子好快好快,也好让人舒心。

可是直到盲姨有次织布时咳出了鲜血,洛九卿才知道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那一次便彻底将她困在床榻上。

“我去请大夫。”洛九卿红着眼睛看着床榻上的人。

“不要去,卿儿,我早已时日无多了,剩下的日子你就陪着我,哪里都不要去。”病榻上的人手骨枯槁,她无力又紧握着洛九卿的手,不让她离开,初次遇到这种情况,洛九卿根本不知道是该听她的话,还是去请大夫。最终她还是听着病人的愿望留下来陪着她度过漫长难熬最后的时光。

后来许是病入膏肓了,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仿佛将她认成了女儿。她拉着洛九卿的手,不停地念叨:

“珍儿,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可是阿娘没用,阿娘找不到你的亲生父母,就连阿娘的女儿也找不着了……”

“阿娘不知道现在你长成什么样子了,阿娘知道我的珍儿肯定漂亮,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家小子呢……”

“珍儿,不要轻易相信男人,不要像阿娘一样不得善终,最后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

她说着这些,眼角就不断流淌着泪水,洛九卿便不出声,握着她的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阿娘,你不要走……”洛九卿望着床榻上面若枯槁的人,哭着喊道。

那人微微一怔,便摸索着抚去她脸颊上的泪,温柔地说道:

“不要哭,阿娘早就不行啦,祯儿,阿娘早就知道你不是惠珍,惠珍应该已经在那边等着阿娘了,对不起,阿娘对不起你……阿娘知道后却不敢认你,你不要怪阿娘……”

“阿娘这一生错了太多,做的最错的就是相信了孙赞安那个混蛋!可阿娘不后悔和他生了你……”

“对不起……祯儿,又要留你一个人在这了,惠珍在那边一个人太久了,阿娘也不放心她,阿娘就先去找她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不要怪惠珍……她和你一样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黑夜里落幕无声,只剩一个人在床榻前跪着哭得泣不成声,另一个人在门口落泪而逃。

黑夜月光莹莹给地面铺了一层白霜,心头的月光却落了帷幕。稚鸟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安详入眠,枕着最舒适柔软的羽毛,做着一场大梦。

天光大亮,梦醒了。稚鸟叽叽喳喳望着母亲飞入天空,不知何时能够归来。

洛九卿一夜无眠,她仿佛大梦一场,梦里自己似乎有了一个母亲。这个母亲眼睛看不见,却总感觉她的目光总是温温柔柔的,她会在自己大汗淋漓的时候为自己擦去汗水,她会在自己挑完水回来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等着她吃饭,也会在燥热的夜晚扇着蒲扇哄她睡觉……

可是梦醒了,她还是那个不知父母在何方的人。

她用自己所有的钱两为她的“母亲”买了一口好棺材,她在山上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让她在此地长眠。周围开满高树,夏天可以再次乘凉,冬日不怕冷风。

她这样浑浑噩噩呆了许久,小练试图安慰她,可看到小练这个冷血动物,她心情越发不好,便赶走它了。小练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没有跟洛九卿计较,自己去山中捕食去了。

洛九卿此时徒然想起临终时盲姨说的那些她听不懂的话语,什么祯儿惠珍的,还有什么做错了?盲姨的女儿到底还活着吗?如果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在了应该会比她心痛百倍把!离开那么久,方姝祯应该会怪她不告而别吧。于是不管惠珍到底活不活着,她决定去方府一趟。

进了方府后,那些丫鬟仆人的神色十分不好,仿佛这几天受了很多怨气,得了允许,洛九卿进入了方姝祯的院落。

便见方姝祯一脸病色的坐在花木床上,她眼睛似乎有些肿了,眼角通红像是刚刚哭过。瞧见洛九卿进来了,便将手中没有喝完的药碗递给身旁的丫鬟。

洛九卿本想直接问她府上有没有叫惠珍的丫鬟,但见方姝祯一脸病态,神情疲惫,便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你来了……这些日子去哪了?怎么不告而别?”方姝祯带着病色浅浅笑着,洛九卿以为自己眼花了,她觉得方姝祯怎么长得那么像盲姨?一时恍惚,当方姝祯唤她第二遍时她才缓过神来。

“此事说来话长……你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还不是前些日子突然半夜跑出去着了凉!”

忽然一声从门外传来,洛九卿还没来得及回眸瞧瞧是谁,便见那人一身华服着急忙慌地走进来,她一来坐在榻边一脸忧色地看着方姝祯。

“瞧瞧,我的祯儿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快点,没看见吗?把那血燕给我拿过来!”

此人一声令下,随她进来的丫鬟连忙端着琉璃盏低头向前。

那人拿过琉璃盏,边吹边搅拌着勺子,等到差不多温度了,便递到方姝祯嘴边,待她吃下去,便用蚕丝帕为她擦干嘴边的汤渍。

“母亲,我刚喝过药,实在吃不下了。”方姝祯面露难色。

方母故作凶态道:“你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若不吃,母亲就和你一样不吃饭了。”

“好好,我错了,母亲不要生气,我吃,我吃。“方姝祯无奈地一勺一勺喝着方母喂来的燕窝,她眼角越发红润,似乎对于母亲的关爱感动良多。

洛九卿不忍打断这母慈子孝的一幕,便等到方姝祯将燕窝全部喝完,问道:“请问夫人,府上可有一个名为惠珍的丫鬟?”

闻言,方姝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洛九卿,方母斜眼看她,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府上丫鬟这么多,我怎得记得?”

虽然话不中听,可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洛九卿尴尬地摸了摸鼻翼,方姝祯见状打圆场道:“母亲,九卿是我的朋友,你就帮她看看有没有叫惠珍的丫鬟吧!”

看着方姝祯向她撒娇,方母冷道:“金兰,带她去管家那看看名册。”

得了吩咐,方才端着琉璃盏的丫鬟垂首回道:“是。”

洛九卿便跟她去了,出了门,金兰好像松了口气,反而安慰洛九卿道:“姑娘也别建议,夫人除了对小姐好些,就连老爷也是没好脸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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