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开道,几个兵卒在后面诵读车路头草创的檄文,数十兵卒列于两侧,护卫马车,一行人来到平城大街。街道两侧已挤满了人,百姓各拿器物,准备好生款待两个人间恶魔。
董谧那张骷髅脸,但凡见到之人,轻者数日不敢入睡,重者大病一场。而此刻,百姓像是看到了天赐的玩物,有的在交流该如何把玩,有的一个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虎落平阳被犬欺,董谧此刻是深有体会,自己不可一世时,众人见他就色变,恐惧的不过是他手中的权势,如今沦为阶下囚,再恐怖的面容也不过是空皮囊一副。
面对百姓抛来的杂碎,前面马车上的拓跋绍悠然自得,看得董谧痛心不已,“唉!还是死了好,受再多凌辱也感受不到。也罢!既然有求死之心,又何必在意这乌烟瘴气呢!”
在平城的大街小巷游览了一个时辰,董谧来到了刑场,这是他人生最后的驻足地,也将在这里接受真正的考验。
回想当年烤死张蒲的场景,想象自己的皮肉被烫得滋滋作响,董谧的身体开始抖动。他恐惧了,那是一种未有过的恐惧,等待死亡的恐惧。
崔宏顾不得董谧有多恐惧,反而希望董谧哭爹喊娘,这更利于为拓跋嗣收人心。他命人将两个贼首从马车上卸下,绑到刑场的铜柱上。
为了让拓跋绍看起来像个活人,崔宏在其尸首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命人用针将其紧闭的眼皮支起,让其睁眼面对众人;他又命人打碎其全身的关节,挑断其全身筋脉,这样的拓跋绍看起来像是恐惧瘫软,而非僵硬的死尸。
一人一个铜柱,二人不争不抢,各得其所。一路悲惨的董谧受到了眷顾,他那根铜柱更为精致,是当年他烤死张蒲的那根,自食其果能否甘之若饴,也只有他自知。
崔宏站于高台,命人再读檄文,不时振臂高呼,以激发众人的热情。在场数千人无不高举拳头,跟着崔宏呐喊,激情直达天庭。
崔宏趁热打铁,念叨着“神州净土有真神”,面朝皇宫的方向,跪倒在地,“我皇英明,我皇神武,我皇是真神,我皇万岁。”众人也跪倒一片,跟着崔宏喊万岁,谢真神。
“拓跋嗣不是真神,他不配。在这大魏国,能称得上真神者,只有—”还未等董谧吐完真言,他那张骷髅头便死死地贴在铜柱上,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脚,正抵在他的后脑上。
崔宏呵斥道:“董谧,死到临头勿要再张狂,你该好好忏悔才是。”他不想再生事端,随即下令点火,早一点把这个祸害烤死。
铜柱内火光渐起,浓烟从铜柱顶喷涌而出,发泄着百姓的怒意。董谧开始全身抖动,滋滋作响的皮肉让他痛贯心膂。他想昏死过去,就此结束这一生,但他做不到,好似上天有意让他细细品味这由生入死的美妙。
听到铜柱上的滋滋作响,百姓们欢呼雀跃、婆娑起舞,在崔宏的鼓动下,口号声一浪盖过一浪。浓重的焦糊味渐渐弥漫全场,窜入众人的鼻孔。他们像是吸入了仙气,顿时亢奋起来,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通红的脸颊上爆着青筋。他们已出离愤怒,随时可冲上去分食两个贼首。
崔宏心中畅快,得意自己对民心的把脉,公开惩戒贼首真可谓神来之笔,为圣上收得民心,他这个两朝老臣当居首功。火候刚刚好,再鼓动下去,这几千人定会荡平刑场,如此便不完美了。他大手一挥,命兵卒添柴加油,送贼首上路。
铜柱烧得通红,皮肉已窜出火苗,拓跋绍依然镇定自若、纹丝不动,他早已去了地狱。不知地狱中的拓跋绍会不会追悔,他把自己看得透彻,曾一度想放弃争储,却一路被董谧裹挟着,直至命丧皇宫。
其实,裹挟他的并非董谧,而是他心中日益膨胀的欲望,想把所得牢牢抓住的欲望,最终将他推向黄泉路。此时此刻,皮肉滋滋作响,他无需埋怨董谧、无需憎恨兄长,只需深彻体味什么叫欲火焚身。
再看董谧,他腰肢乱舞、龇牙咧嘴,最后一刻方知,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寻死不成。体味着全身的热火,他看到了张蒲,从他的脑洞漫步而出,回首一笑,便踏入火海,飞入天际。
见张蒲远去,他一声长吼,想随张蒲而去,但天门已关,他只能另寻他处。
董谧去了,在烈火的淬炼下,在内心的炙烤下,踏上了康庄黄泉路。他本以为如此便可以救赎,与张蒲携手步入天宫;但他罪孽太过深重,只能在地狱中继续自己的救赎之路,却也无人关心他能走多远。
崔浩突发奇想,把两具焦尸扔掉甚是可惜,不如将其切割,送至各州郡府县,让百姓们再唾弃一番。崔宏觉得此举过于无道,但考虑到确实能帮拓跋嗣收得民心,便应允下来。
于是,拓跋绍和董谧的胳膊腿都分了家,入了布袋,去阅览大魏的好山好水。贼首骸骨到来,各地民众蜂拥而至,群情激奋之余,将这罪恶的躯体砸成粉末。
圣人云: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
曾经的叱刹风云,曾经的不可一世,曾经的穷困潦倒,曾经的任人宰割,其归宿都将是尘土一把。
了却了烦恼,放下了争斗,抛弃了执念,一切归于宁静,这便是复命,真正的天命。
民心尽归,大势已成,新皇登基已是水到渠成,只需一个仪式。
策划如此庄严的仪式,非崔宏父子莫属。当年的太子加礼大典便是他们担纲,仪仗隆重得体,开大魏之先河。
此番,他们需再接再厉,再创辉煌。经拓跋嗣允准,父子二人开始筹备大典事宜,其他人等全力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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