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网吧和2010年的网吧相比,除了可以点餐点咖啡外,并没有很大的区别。当李勤奋头脑昏胀地从沙发椅中醒来时,屏幕上显示的是早上 8点整,天花板上一排蓝色和一排紫色氛围灯在幽幽地照着沉暗的大厅,键盘中的烟味、沙发底的脚臭味、屏幕前的泡面味、从厕所中飘来的下水道味一起与沉淀了一晚的空调空气的冰凉沉闷味混在一起,加上新配方——垃圾桶中散发出的廉价摩卡味,催化反应出了十几年前那股熟悉又作呕的味道。李勤奋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但是附近的一胖子响亮的呼噜声已经吵得他无力睡眠,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力是越来越差了,昨天又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似乎通宵了一个晚上,这些已经统统不记得。电话响起,当李长平告诉他你爸去世时,他的心猛地一颤,整个人完全清醒。李长平催促他尽快来医院把医药费了,再把老人送到殡仪馆。李勤奋心里空落落的,他空落落地挂掉电话,机械般点击着屏幕,看到有 19个未接电话,1个是马骏打来的,6个是李长平打的,剩下 12个是胡丽打来的,显示的都是昨天下午或者晚上,他行尸走肉般用胳膊抵开网吧的塑料隔断门帘,不知是 8月阳光的缘故,还是泪水充盈了双眼,门口正中间的公园大波碧绿看起来模糊一片,分不清远近。
医院的一位瘦弱老护工戴着口罩推开一间存尸柜,挂着身份牌签的脚指头连着整个身体晃动着被移出来,那是李川国,他全身覆盖着一层白布,只露出一双惨白的脚板和未被覆盖的左手。那只手李勤奋记得,很多次,在大雨倾盆的黑夜,抚摸过他的后脑勺,让他颤抖的身体平复安静下来。老护工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个太平间已经存下太多无人认领的尸体,希望他在两个小时内能够将尸体转移到殡葬馆。李勤奋不满地看着老护工那双凹进去发皱的眼睛,点点头,告诉他先出去一会儿,他想单独和自己的老父亲呆最后几分钟。
李勤奋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金属做的 1米 2宽的床架,他走过去缓缓躺在床架上,深深吸了口气,闻到一股双氧水的味道,闭起了眼睛。李川国还是得肺癌死了,李长平说了几句,说伯伯临终前想回家去,他疼得一直哀嚎,打多少杜冷丁都无济于事,说话含糊发出像蛇一样的嘶嘶声音,要凑过去才能听得清楚。老父亲昨天都康复得出院了,今天怎么突然就这么走了,难道昨天是一场梦吗?他努力追寻着关于昨天的记忆,只知道在那个游戏里他负气退学,回来后父亲问是不是一直怪他。他对这点耿耿于怀吧,李长平说有几次去看望他,他感慨李勤奋嘴巴上不说,其实心里从没有原谅过他。
所以他又抽上了戒掉的烟,这是他唯一的慰藉吧。
他觉得我恨他什么?李勤奋想,恨他没有再给自己找个妈妈,没有自己一个完整幸福的童年,还是恨他硬生生地为自己规划好路线,学校、工作、老婆,从来不考虑自己的感受,还是恨他把自己养成了一个懦弱、胆小的窝囊废,不敢在社会上为自己的利益争取,最后一无是处,还是自己其实也没那么恨他,只是这种隔阂自己都没有勇气主动找他坦白打破?
现在他走了,他的霸道偏执,他的含辛茹苦,所有的恩与怨,一切都归于尘土。李勤奋想,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不管在游戏里,自己多么努力地改变过去,现实的结局依然一样,老父亲还是死了,胡丽还是自己的老婆,辞职信一定要写。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 CCIE证书拿到了,但有得有失,自己的眼睛却快坏了。还能改变吗?未来是什么样,是不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难道我就只能等待命运的安排?
迷迷糊糊地,李勤奋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李勤奋,你还有时间,变成你想成为的人,一切并不是命中注定。”
“谁?”李勤奋蓦地一下坐立起来,四周空空荡荡,只有李川国的尸体上的白布被空调吹出的风嗖嗖抖动着。
“我是十八年后的你。”这个声音再一次出现。
李勤奋明白了,十八年后自己又玩起了那款“百代世界”游戏,看来眼睛没瞎。
“十八年后我过得好吗?”
“很好,很好。”
“那你回来干吗?”
“我回来改变不了什么,只是想提醒你,无论你有多迷茫,多颓废,多难过,都一定要记得初心。”
“啥也没说呀。”
“这就够了,够了。”
李勤奋有气无力地爬到六楼,推开门,房间依然狼藉一片,胡丽正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意识到李勤奋回来,她扔下手机,大声喊着:
“你滚回来干吗,不是不要这个家了吗?”
“我爸死了,你把小意叫回来。”
胡丽收起了情绪,缓口气道:“丧事我们一起操办,但是你还是要给马骏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发错了,那不是竞聘书,你就说那是我家小孩给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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