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笑了笑,懒散地问道:“只是甚?”

“只是自从贞观十三年,先帝让李承乾负责的赈灾粮饷出事后,令狐德棻为太子说了几句好话,惹怒了正在气头上的先帝,被贬谪回家。如今,此人已过半百之年,却依旧精神抖擞!”

李治坐直身子,颇感兴趣地“哦”了一声,似是自语地道了句:“他既然对先废太子忠心可嘉,想必对朕亦会如此!”语气笃定自信。

“陛下!”

“你说吧,朕听着呢!”

“陛下可对此人感兴趣?”

“当然!询儿,朕想尽快见到他!此事决不能让长孙无忌等人知晓。明白吗?”这话李治说得极为果断。无疑,长孙询的一番介绍勾起了他的一段记忆。李治曾经在阅读《汉书》时,一边看,一面结合大唐现状。孝武皇帝曾说过:“汉室诸事草创,加之四夷欺凌中国。朕若不变更制度,后世将不法;不出师征讨,天下难安。”李治掩卷深思,是啊,汉朝如此,大唐亦如此。若想大唐变成真正强大的帝国,不再受四方蛮夷欺凌。轻视就必须尊王攘夷。

尊王攘夷,唯有儒家思想能够实现朕强国的梦想。这个长孙询,的确是给朕送来了一个宝!这么想着,李治颔首道:“待朕登基大典过后,你就将令狐德棻请来见朕!”“臣遵旨!”长孙询稽首道。

须臾,他起身提笔写下一份草拟诏书,双手奉上,呈给李治查阅。李治看罢满意地点点头,扬声道:“陈伦进来!”

陈伦脚底抹油一般,跐溜到他面前,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治将手里草拟的诏书递给他,吩咐道:“将这诏书拿到门下省,让于志宁等人商定一下吧!”

陈伦双手接过草诏,利落地应了声“诺”,却步退了出去。因长孙询诏书草拟得颇有模有样,一点不输给中书令,李治将库房中的十斛东海珍珠和先帝时期,蜀郡上供的五匹上好的缎子赏赐给了他。

“臣谢陛下恩赐,陛下万岁!”

诏书于六月初九。正式下达给尚书省所辖的礼部,由礼部尚书全权负责典礼,这比李治预算诏书颁布的时间整整延长了两天。不但如此,长孙无忌还强行将六月十三日改成了十七日。

卢丛璧深锁眉头,颇为不满地抱怨道:“这太尉还是陛下的亲舅伯,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陛下的诏书呢?不但推迟,竟将您定下的日子也给改了?还有,日子虽然改了,但要想在这么几天内赶制好一套天子章服衮衣,冕旒谈何容易,这不是存心让陛下难堪吗!”

李治从鼻子里冷哼了声儿,对卢丛璧的亲情论不以为然道:“亲舅伯?亲父子为了权力尚能自相残杀,何况是甥舅?何况只是这么一件芝麻大的小麻烦?”他又道:“日期改了就改了,这根本就不能算什么事,至于章服衮衣,冕旒什么的…我与先帝的身材差不多,请夫人拿了先帝的衮冕给朕改一下就好了!”

一听这话,卢丛璧顿时蹙起两道细长的卧蚕眉作难道:“这,这如何能行?登基大典如此重要的日子,陛下身穿故人衣未免不吉。”

李治抬起脸,挑起眼角瞅着一脸尴尬的姬惚持,果断地说道:“这个时候,朕与门阀豪强之间不能起内讧。再说,只有如此他们才会对朕放心,困住朕手脚的绳索,才会稍微松一些。”

关陇门阀和北方豪强士族之外,李治要防范的还有柴令武,李道宗和薛万彻,房俊等宗室外戚和功臣们,他们对自己称帝登基是颇为不满的,甚至可以说先帝册立他为太子时这些人就对他充满敌意。

听李治这么说,卢丛璧心里泛起一股酸涩。她不禁叹息一声,凝视李治的一双丹凤眼中,流露着佩服与心疼:“唉,陛下所思所虑高瞻远瞩,甚是英明。为了长久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这时,耳畔传来李治的话语,嗓音甘醇中带着磁性,话中明显带着了然于胸的洞察:“乳母疼惜朕,朕心里知道。快去吧!”

卢丛璧感慨地瞬了一眼皇帝,应了声:“诺”,却步退出大殿。

在听罢驸马都尉柴令武说起,李治让人起草登基大典的诏书被推迟,就连天子穿的礼服衮衣也来不及赶制,只能穿先帝旧衣之事皇帝不得不妥协后,巴陵公主冷声道:“果然如此,这还真被荆王叔说着了。先帝一世英明,唯独册立太子却糊涂得很。感情用事,只念及长孙皇后的嫡子,却未想到将来大唐的江山社稷,真有汉宣帝之失了。”

柴令武义愤填膺道:“谁说不是呢?这么多文武双绝的皇子,先帝权当看不到,却偏偏遵循古制,册立嫡子为君!”

哼,嫡子又有甚了不起?柴令武翻了个白眼,一副将嫡出皇子视为粪土的样子道:“一个李承乾疯疯癫癫,李泰阴险狠毒。这个晋王就更不用说了!软弱无能,不过是先帝养的娇花嫩草经不得风雨!当初,长孙无忌那老东西选择扶持他,就是为了永远掌控大唐的皇帝,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况你我?”

他冷笑着继续道:“不说以后如何,就眼下长孙无忌就能拿住他!他说要在生辰那日登基,诏书都下了,可长孙无忌等人,却故意拖延下达的时间!他也只能用先帝穿过的旧衣服登基了。真是个窝囊废!”

巴陵公主眉头一簇问道:“我听十七娘说,阿九竟然将军权都交给了长孙无忌的人掌管,封他为太尉。可有此事?”

柴令武一脸愤然地点了点头,证实了巴陵公主所得消息的准确性。他神秘兮兮地说道:“八娘不知,十七姨与其夫房俊也对先帝册立晋王为太子颇多不满,正找机会推翻他呢!”

虽然巴陵公主也不喜李治当皇帝,却从未想到过要推翻这同父异母的兄弟。无疑,其夫柴令武的这个消息,让她顿感如遭电击。

“甚?你,你是说十七娘两口子想要谋反?”

柴令武点头道:“有这个意思!”

巴陵公主挑起眉梢,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流露出讥讽之色,话语带着几分戏谑:“不是开玩笑吧?谋反,难道要让房俊当皇帝,彻底改朝换代不成?若是如此,十七娘真真是吃错了药,头脑发昏了吧?”

“哪里哪里。这房俊是濮王的死党,他和十七娘密谋推翻晋王,还不是为了濮王吗?你难道忘了,房家是忠于濮王的啊!”

一听十七公主夫妇起了扶持濮王取代李治的念头,巴陵公主心下不禁一阵紧缩,话语中透露出她内心的惶恐。

“不行!不能让濮王取代晋王为帝!”

柴令武蹙眉,凑近了妻子试探道:“八娘不想拥趸濮王李泰?”

巴陵公主态度十分坚决道:“这跟你说吧,我宁可晋王一直坐在皇位上,也不愿李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东山再起!先帝当初选择晋王,就是担心濮王一旦取代李承乾成为储君,登基后对我们这剩下的几十个兄弟姊妹大开杀戒。若赞同了十七娘和房俊的糊涂主张,岂不是前门赶羊,后门引狼?”

濮王李泰阴狠狡诈的名声,以及世人都在传说李承乾被废,就是李泰步步紧逼的结局柴令武也是有所耳闻的。故而,听了妻子的一番劝谏之后,柴令武颔首。他眼珠一转道:“要不,这样吧!我等先下手为强,令人秘密杀了濮王!濮王死了,对我等的好处可太大了!”

见巴陵公主听得认真,专注,柴令武不禁激动起来,闪亮着一双大眼,手舞足蹈开始涛涛地给妻子分析起此做法的好处。

“一则,十七娘只会把这笔账记在长孙无忌的头上,继而激化他们的矛盾,我等坐收渔翁之利。再则,濮王死了,十七娘和房俊只能与我等联手,扶持荆王为帝则万事大吉!”

“你也想谋反?”

巴陵公主挑起眼角,斜斜地睇了他一眼问道。

“谋反?八娘,注意措辞,我等只是清君侧而已!”这话,柴令武说得极为狡猾,眸子里划过一道犹如刀锋般的寒芒。

巴陵公主有些担忧地蹙眉看着丈夫道:“你能确保万无一失吗?万一…”柴令武转到她的身后,伸开双臂将其揽入怀里嘴唇凑到她的耳畔,用极为自信而暧昧的声音缠绵道:“没有万一,我的八娘……”

话毕,趁机在巴陵公主的耳垂上亲了下,引得她浑身酥麻难当,不禁呻吟起来。柴令武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他们哪里知道,原被先帝太宗贬谪为东莱郡王的李泰,之所以又被皇帝李治封为濮王,并且将其从封地宣召进京居住就是在给高阳公主,房俊等人创造“东山再起”希望。这是李治继位之前,为柴令武,薛万彻,李道宗和房俊等人布好了一张有着肉香味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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