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围困于避难所许久的难民们终于开始撤离,虽然近日纷争不断、相互之间颇有积怨,但是在苏尔特带来的几名精锐士兵的护卫与监督下,他们也不敢公然造次。索尔隆的士兵们远没有传言中那般凶残暴戾,反而像是另一批更具纪律性的佣兵——当然这也和本地难民极度厌恶索尔隆士兵无不关系,即便相距仅有数尺,难民们也极力避免与士兵们发生言语乃至眼神方面的接触,因此也很难对士兵本职工作以外的方面做出评价。
而在狭长队列的尾端,一名面部溃烂的女孩一瘸一拐的跟进着,脚步蹒跚仿佛随时会一头栽倒在崎岖坎坷的岩道上。女孩的身边没有亲人陪伴,虽然这一状况在难民之间并不罕见,不过女孩那神情恍惚、形单影只的模样却格外使人心疼。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名人高马大的大块头男孩正大摇大摆地跟随在大部队中列,虽然与女孩一样没有家长随行,却是一副神气十足的模样,显然没有为昨天的事故有所反省。
于此同时,队伍中后段爆发了一场轻微的争执,冲突的双方最初只是低声耳语,随着矛盾激化二人音量逐渐攀升,引得众人不禁侧目打量。
“——雷德蒙,就算是为了讨回公道,这么做未免也也太过火了。”
“那应该怎么办?那些大人只会做些不关痛痒的说教,只是这点程度——”
与克劳斯争辩的是一名年事稍长的男孩,尽管他并不是共同生活在孤儿院的同伴,也不在沼泽遇难的行列之中,绝大多数孩童依旧坚定地站在了他的身后,对前日的霸凌行为感到义愤填膺。不过这一辩论并未能得出实际结果,二人争执的喧闹声很快便引起了周遭成年人的注意,队伍前列的一名重甲盾兵放缓脚步,融入了孩童的队列。
“怎么吵吵嚷嚷的?虽说小孩子间吵架在所难免,但是还是姑且消停点吧。”戈顿不露愠色,却也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据说前面就是毒鬣蜥的领地,像这样大吵大闹不仅会让你们,还会让整只队伍置身险境,明白了吗?”
“明白了,非常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雷蒙德的神情变换犹如骤雨前后的积云,前一秒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后一秒便换上了一副彬彬有礼、乖巧温驯的神色,即便是在颠沛流离的难民队伍中,他察言观色的本领也算得上精干。
“克劳斯你呢?”
“我、我明白了。”克劳斯有些不情不愿地回答道,他不希望整只队伍因为一己之私陷入危难,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被孤儿院的伙伴们疏远,只是他的太阳穴此刻却隐约作痛,直觉告诉他此时放弃与雷蒙德争辩只会招致更为不幸的后果——
尽管不再被雾气与泥沼困扰,队伍的行进速度依旧十分缓慢,直到日暮时分依旧能够回首望见沼泽低地中那间若隐若现的木屋。考虑到这片区域的黑夜仅有短短一刹那,领头的索尔隆将帅决定连夜赶路,尽早穿过危机重重的毒鬣蜥栖息地,为此他们即将穿越一条险峻异常的山涧——那是一条仅有一足宽、沿着山体盘蜷环形的岩石小径,准确来说甚至算不上一条正规的道路,坎坷陡峭的石灰岩未经任何打磨,部分区域甚至已经风化磨损,只能纵身越过,这对于没有经受过系统训练的难民们而言无疑是一项极为严峻的挑战;然而想要避开这条山涧就只能从南方横越毒鬣蜥的栖息地,又或者花费数个月的时间从北方翻越绵延千里的雪山。
在苏尔特的指挥下,难民们将一条麻绳依次系在腰间,每隔数人便安插一名士兵,如此一来即便有难民失足滑落,两侧的士兵也能及时将其拉回岩崖上。大多数难民出于性命安全考虑,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索尔隆士兵的好意,却也有一部分人不会因此妥协——
“把你的脏手拿开!不要随便碰我!”
队伍的末列,一名女孩像是炸毛的猫咪般戒备地紧盯着试图靠近的士兵,仿佛他手中所拿的不是一段绳索,而是一条剧毒无比的蝰蛇。面对这样一名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凑到自己腰际的小姑娘,一向强硬的士兵一时犯了难,众目睽睽之下对其动用武力并不合适,但是继续相持不下、耽误了行程又会招致长官的责罚。
正当他踌躇不前,犹豫是否应该向其他战友请求协助之时,一名体格高大的拜椎斯人拄着木杖,气势十足地插入了二人之间:“呵呵,我早就已经说过了,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蜜枣大棒打发的,那小子看着成熟老道,实际上还是一个深信逻辑与沟通就能互相理解的理想主义者——唉,以上都是一个研究咒术研究昏头的老家伙的自言自语,没必要一字一句地记。我想说的是,索尔隆内部唯命是从的风气可影响不了外人,既然这些小家伙有自己的主见,就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便是了,又何必强人所难?”
“但是他们的安全——”
见士兵迟迟不肯让步,古斯罗夫晃了晃手中的木杖,悬吊在其尖端的一只小巧玲珑的灯笼灯火扑朔,几个呼吸的间隔后向外侧扩散出一圈圈丁香色的光晕。在这古怪光晕的影响下,士兵的目光与行动都变得分外迟缓,像是梦呓般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明白了——既然这是您的指示——”
目送士兵的身影消失在队伍的另一侧,古斯罗夫没有搭理那位神经过敏的女孩,反而转向一直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雷德蒙,露出一口斑黄的烂牙以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子,下次可别再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然上架的鸭子可都要飞了。”
“是,我会悉心遵循您的教诲——”雷德蒙回以一笑,很难琢磨那个神情中究竟是感激还是嘲讽意味占多数。
“哟,你们这群小豆丁聚在一起做什么呢?”正在这时,那名大块头男孩恰到好处地闯入了现场,没头没脑地搭话道,“怎么着,咱都已经不是叼着奶嘴的婴儿了,还需要那些大人们看护?我像你们这么大时,可都是一个人在野外过夜的!”
“哦,如果你真的这么神勇的话,由你来为队伍断后应该没问题吧?刚刚那名士兵可真是胆小如鼠,听说要留在队伍的最后列,就吓得灰溜溜地逃回去了。你该不会也和那个怂包士兵一样,嘴上说得好听,事到临头又夹着尾巴逃走吧?”雷德蒙不动声色地使出了激将法,而口直心快的大男孩果不其然地上了套。
“少把我跟胆小鬼混为一谈!我可是强大又勇敢的纳莱耶勇士!”大块头男孩将绳子的末端系在自己腰上,很是不满地催促着在不远处观察情形的克劳斯,“喂,你在那里发什么愣呢?我们可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等你!”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克劳斯挤进众人之间,无视了雷蒙德充满威胁性的眼神,将大块头男孩前端的绳索系在了自己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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