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回应,中年人提了提胆气,把手小女儿推到了他们面前,定了定神道:“这是家中小女,昨日有位仙长来过村里,说这孩子根骨不错,可以上山学艺……不知仙山是否收徒?”

听到他的话,两个天阁门徒不由地感到有些意外——昨日?昨日有人下山吗?

不过看着这个小女孩,站在左边的年轻女子还是上手摸了摸她的根骨,“咦”了一声,发现他没有说假话,这孩子的资质确实不错。

那路过他们村子的姑娘既然敢给他们指路让他们来天阁,应当真的是仙山上的人,于是对着忐忑的中年人道:“不错,阁中确实收徒,令爱若确实想要拜入门中,可与我们一道上山,去见阁主。”

“真的?太好了!”

中年人喜出望外,看着自己这也同样高兴起来的小女儿,原本想说孩子还年幼,不知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能不能随她一起上去,然而还未开口就见到云雾深处有人来。

他下意识闭了嘴,目光盯在那个方向,两个天阁门徒也随他一起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到从云雾深处走出了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同村民们一起上山的主从二人。

8

萧应离脚步不停地下山,心在胸膛里突突地冲撞着,随着血流奔涌,鼓噪的心跳声仿佛要将耳膜穿破。

而这无法忽视的心跳声中,他耳边仿佛还响着方才容镜说的话:“松意前天就醒来了,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就下了山。”

“她去往了何处?”

“我让她去亲眼看一看,自己舍命力挽回来的天下现今如何了。”

对自己受了那样重的伤,沉睡了五年都还能够醒过来,必定是耗费了天阁的众多资源跟心力,陈松意觉得太过耗费。

但容镜向她转达了师叔林玄想要和她说的话,她付出性命去挽救王朝气数,终结了天阁的叛徒,他们耗费再多去抓住那一线生机让她活过来都是应该的。

而既然她好好地回来了,就该亲眼去看一看这个她救回来的世间变化。

“这一次她的使命已经完成,肩上的担子也可以卸下的,她可以轻轻松松,不带任何紧迫地去游历这大好河山,去看她想看的,做她想做的。”

“殿下想要追上她,那就要快点下去了。”

因为这句话,所以萧应离立刻就起身,飞快下山。

他已经和她错过了一日有余,又不知她接下来会去往何方,所以一定要快,才能找到她留下的痕迹。

他带着常衍从白雾中走出来,到了半山腰,看到正在这里祭祀的村民,原本并没有余裕和他们再交谈,可是目光无意中掠过那小女孩的手,却骤然被她手中握着的那枚玉雕吸引了。

他立刻就停下了脚步,然后在常衍意外的表情中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见到是先前的那位贵人,中年人又紧张起来,先前女儿说的话他并没有计较,现在过来难道是想起来了,还是要计较一番吗?

不过有两位仙长在,又是在仙山上,就算是贵人,也不能随意发怒吧?

小女孩感觉不到她爹的紧张,看着这个在她看来比所有人都好看都耀眼的叔叔朝自己走来,目光就一直跟着萧应离走。直到他来到自己面前,对方才和爹说话的两名仙长点头致意,然后就自然的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她才跟着低下了头。

萧应离指着她手中的玉雕,放轻了声音问:“能否告诉我你手上的玉雕是从哪里来的?”

小姑娘低头,朝自己攥住的玉雕看去,然后抬起小手,掌心张开,将那玉雕送到了他面前:“叔叔问的是这个吗?”

萧应离看着近在咫尺的麒麟玉雕和上面穿过的红绳,那玉雕和他曾经在风珉手中见过的一样,应当是从同一块玉石上切割下来雕刻而成的。

而那将玉雕套在小女孩手腕上的红绳编织的方法则和曾经系在他和她手腕上的一样。

他点了点头,望向小女孩,小女孩便答道:“这是昨天来我们村子的姐姐给我的。我听了哥哥他们说永安侯的故事,也想做永安侯那样的人,陈姐姐听完就和刚刚这位仙长一样摸了摸我的手,捏了捏我的骨头,就把这个给我了,让我可以带着它来山上,找阁主拜师。”

在听到一半的时候,萧应离便确定她说的是陈松意,等听到“陈姐姐”三个字,他脸上顿时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在这样近的距离被俊颜冲击,就算是还没有多少美丑观念的小姑娘也被击中了,更别说是其他人。

还是始终提着一口气的中年人看到他的反应,知道他是为着那个姑娘来,并不是生气,于是在女儿忘了说话的时候补充道:“对对,这个玉雕就是那位姑娘给小女的,也是那姑娘觉得小女可以上山来试着拜师。”

刚在殿下身后听了来龙去脉,搞清楚了自家殿下为何会过来的常衍也很是松了一口气,这下知道军师往哪个方向去了。

念头滑过,他又看向小姑娘,就觉得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能得军师的肯定,她上山去拜师学艺是十拿九稳了。

确定了她手中的玉雕是陈松意给的,也确定她去过他们村子,萧应离于是问起了中年人村子的所在。

“就在山下,下去之后往北走就能看到我们村子。”中年人立刻转身指路道,并觉得贵人难得,询问需不需要人给他们带路。

不过常衍记得那个山下的村落,便出声对殿下说道:“殿——咳,公子,我知道那个村子在什么地方,我赶马车过去就好。”

厉王于是谢过了中年人的好意,然后在离开前问了陈松意停留在村子里的细节:“那位姑娘去了你们村子,在那里停留了多长时间,有没有说接下来她要去哪里?”

中年人认真回想了一下,因为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所以他还记得清楚:“那位姑娘在我们村里停留了半日,倒没说她要去哪里,不过她对我们耕种的种子很感兴趣,可能汇沿这一带的农田走。”

听完这话,厉王不再停留,这就带着常衍一路下山,上了马车,朝着村子的方向去。

他甚至没有进车厢,而是坐在了车辕上,由常衍驾着马车,他则看着前方,不想错过要找的人的身影。

很快,马车就来到了山下的村子,常衍稍微放慢了速度从村子里经过,却没有停下。

他知道殿下现在最想要见到的就是军师。说实在的,他一想到能够再见军师,心中也是一阵激动。

天气虽然还没开始转暖,但是耐寒的稻种已经在这一带开始了播种,沿途可以看到农田里已经油绿的秧苗。

一离开村子的范围,马车的速度就又快了起来,前面只有一条路,就是这几年乡里征发徭役修建好的路,所以不用想要走哪个方向,直直走到底就是。

农田里耕作的人已有不少,田里还能见到耕牛跟省力的新式农具,类型各异,大大提升了耕作的效率,农人也有了更多的余力去开荒,增加耕种面积。

就是在这样的春光中,穿着素净的衣裙,一头乌发只用最简单的发带编织束起的纤细身影走在田边,不急不忙。若是在田间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她就会下去和田里的农人交谈,还蹲身下去查看这些才插下去没多久就已经十分精神的秧苗。

沉睡五年时间里,陈松意的外表并没有多少变化,在边关那一役中,她心口连带血肉根骨头都一起洞穿的破口,眼下却已经难以置信地修补好了,新生的那一部分只是颜色跟周围有些区别。

醒来之后,她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还能活下来,是师父从第二世的时间线上把她送回来,用了他踏入生死之间后领悟出的道术在最后也保住了她一命,将她送回了人间。

当她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是转世,而是再次在这具身体里醒来以后,她的心情就十分复杂,既欣喜又失落,那条时间线上的一切就此抹去了,包括那个一手把她带大的师父。

但师兄说得对,既然有那么多人不计代价,希望她能活下去,那她就改要好好活着,亲眼去看看这个被拯救回来的王朝。

所以在感到自己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她就没有在天阁多停留,立刻下山了。

原本陈松意觉得自己销声匿迹了五年,再回到山下,或许都已经没人会记得她了。她觉得这样也好,这样她就可以到处走,凭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师兄说天阁已经入世,留在外面的弟子很多,而山上的弟子每旬也会出去。大齐得到了天阁的赠书,里面记载的诸多技艺改变了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师父现在在京城,小师叔去了安西寻他的家人,也继续完善他的医书,而厉王殿下每年都来,带来朝廷过去这一年的变化数字,也会每次都到天之极去看她。

天之极难去,那里的严寒对小师叔这样内力高深的人来说都难以抵挡,她则是一直在沉睡中修复才没有感觉,而殿下每一次要去都要克服严寒,走一遍那常人难行的路。

算算时间,他今年也要来了,如果她在山上再停留两日的话,或许就能见到他了。

但陈松意一想,还是更想下去亲眼见一见这天翻地覆的变化,若是殿下来了,他们有缘分的话,自然是会再见的。

不过下山之后出乎她意料的是,山下的世界不仅没有遗忘她,甚至知道她的人更多了。在她昨日路过的那个村庄里,就听到村长家的孙子在给他们的妹妹说起自己在江南做的事。

据说是根据她所做的事写下的传记话本,在大齐境内的州府村镇都流传得很广,经久不衰,不仅是大人们,就是这些孩子也知道了她。

所以她沉睡这五年,不光没有被遗忘,还被更多人记住了,会特意做这样的事,陈松意自然猜到了是谁。这世上最不想让人忘记她的除了知晓一切的师父,大概就是每年都来看她的殿下了。

同田里的农人交谈完,对方殷勤地邀她回他们家去吃顿午饭。

他并没有在附近的乡里见过这么一个姑娘,她的气质又和仙山上的那些仙人很像,所以他很愿意招呼她回自己家中,受一场来自山下信徒的供奉跟招待。

然而陈松意拒绝了:“不必,我还想往前走走。”

这里下好的秧苗茁壮又茂盛,而她想往更远的地方去,看看那里种出来的良种又是什么样子,使用的农具又有何种改善,这都是她上辈子没能看到的。

只是才从田埂上起身,她就听见了从后方传来的车轮声和马蹄声。

春光中,她在田埂上转过了身,若有所感地看向从宽敞的道路上疾驰而来的马车,见到车辕的左侧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人在田,一人在马,马车靠近速度逐渐慢下,两人眼中映出对方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她活过了十八,现在都二十三了,而他活过了二十七,已经离她在命运的岔道上见过的样子更近了几分。

马车停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来到了足够相近的程度。

厉王下了车辕,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醒转过来的样子看清楚,替代已经有些模糊的印记,重新烙在脑海中。然后,他朝她伸出了手。

站在田埂上的陈松意看着他伸出的手,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萧应离对她露出了笑容,用力一拉便把她带了上来。

田间先前和她交谈的农人看着这一幕,心中自觉找到了这姑娘方才没有答应去自己家吃饭的理由。

原是在等人。

常衍坐在重新变为他一人的车辕上,迎上农人大叔的目光,对他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然后一扬马鞭,再次驱使着马车前进了起来:“驾!”

这一次,马车行在春光中,并不拘方向。

因为不管是行往哪个方向,都是盛世风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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