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店的柜台边,长亭歌白刚要将手里的钱递给掌柜,童子阿诺好不容易张开的口又闭了回去,贴在墙上的菜单不够他看,他手指又在手中的菜单上划来划去,他都已经划了几十遍,纸上的字都给他划掉了墨。

见他似乎又重新选择了一碗,长亭歌白开始在钱袋里数另外数目的钱,钱还没数好呢,阿诺又放弃了。

是的,童子阿诺点一碗面就是这么难。

长亭歌白将目光从阿诺手中那张自己已经背得,且能在脑中随意呈现哪种面在哪个位置的菜单上回到钱袋子上。

这小小的布袋子,长亭歌白第一次亲手松了上面的带子,摸在有些粘腻,有些铜臭味的钱币上,他盯着在黑暗布袋中有些闪闪发亮的钱币走了神。

他抬起头时,不知何时旁边多了一个人,他抬头抬眼不经意的定位,很精准,目光直接锁在那人的目光上。

诧异!万万没想到!

那人双手倚在柜台上,竖着的另一只手中晃着一支笔。

“你怎那么会在这?”

实在是不敢相信,他看了一眼她身后面店里的墙壁、桌椅,又回到她手中的笔以及她已经收敛了但仍遗留些吊儿郎当的脸。

“掌柜,三碗青菜木耳鸡丝面,嗯,面汤来两碗稠的。”

“好嘞!”

“长亭公子,你可以付钱了”,她双手在长亭歌白面前摊开。

所以她不是在这里当店小二,也是来吃面的!

长亭歌白被自己那乍眼一看便生出的念想逗笑了。

他数钱时眼中还浮现她靠在柜台上摇着手中的笔的样子,很难不以为她是在催促人点菜快些的店小二。

是真的像!

“阿诺,他家的面都好吃,你犹豫不决是对的,但招牌就是这青菜木耳鸡丝面,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姒水在说什么,长亭歌白没有听进去,方才抬头便一眼是她的奇妙情景一遍一遍在他脑中呈现,每一个细节,如同做梦。

南家的亲事后,他也两月有余没看见过她,书稿一如既往她送到府上,长亭歌白批注、修改建议,童子返还。

他只能从她笔下的文字里与她交流,去了解她对生活的态度,对世间情爱的理解,对不同阶层人物的解读。

他指导她,但也像读任何一个喜欢的人的书那样,通过书稿去一点一点懂她。

所以不敢奢求再见啊!

仿佛是上天的旨意。

这一神奇事件,有些事情经历了方知真的有,那感觉如此美好。长亭太傅、长亭大学士的心被那不断在脑中回味的一幕暖化、甜蜜。

“公子”,童子叫了几声,回过神来的长亭歌白才将扬起的嘴角笨拙地收回。

有些东西收也是收不住的,比如藏在心里的欢喜,跟嘴角上扬还是下垂没什么关系。

“公子是要亲自试试付钱的滋味吗?”面来了,姒水将其中一碗亲自拌好后推到长亭歌白面前。

“不仅是付钱,我是在效仿你当初用脚步丈量帝都的每一处。游学许多年,目光都只往上了看,近来发觉那很空。”

姒水边吃边轻轻点头,她知道他的意思,太知道了。

“妙巷七户成书后卖得很好,你知道许多来帝都的人,尤其是初来乍到的,他们都会买一本妙巷七户。他们说读一本妙巷七户,就像亲自经历了一遍帝都老百姓的日子,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百般滋味,有时被书中的描写惹笑得打滚时眼泪莫名下来了,有时哭着哭着又笑了,他们称自己着了魔。”

长亭歌白很少说那么多话,似乎是心情很好的原因,他的描述都让姒水忘了吃面,她停下来,听他说,心里竟有些感动。

“听说,你在帝都开了一家也叫妙巷七户的木具作坊,怎么还有时间到处跑?”

“我打算明年嫁人了,总不能从将军府嫁到将军府吧,需要买一处宅子,所以正四处看呢。”

这早已是定局,但那两个字被她说出时,他心里还是狠狠地颤了一下,莫名感怀,“鱼小羊不能帮你吗?”

“不能让他知道!”她笑,眸子里有不小心透露的古灵精怪。

直到她要嫁人,他都没有把她读完,她总有让他意想不到的那面,每次见她都有惊喜和美好在发生,可她即将是别人的妻,其实这事从爱上那一眼就知无转圜的余地,是自己的鬼使神差,是造化弄人!

他胸中一阵苦楚难当,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拒绝不了,缓不过劲来。

一顿面的功夫,他体验了人生的最惊喜和最痛苦,这两个感受刻骨铭心。

这本来是多么普通的一天啊!

“如果本子里找你说‘妙巷七户’的事,你不要答应,留给我。”出门时长亭歌白对姒水说道。

“有关书稿,姒水不敢也无法自专,定当凡事与公子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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