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亏了一个老师傅出来搭救了我,还有和我一起的一个人。我离开他们后,开头想去当和尚,但我受不了那种寂寞,便偷离了寺庙,流浪乞讨到了这里。

正好那年这里有个好汉李青山,被官府索捐逼饷,弄得走投无路,被迫领着众多穷苦百姓起来造反,杀了衙门的官,抢了官府的粮。

我看这倒是一条生路,便投了进去。谁知半年前李将军——我们都这样称呼他——中了官府的计,被官兵抓去杀了!从此没了头儿,就被官府招抚了。

我们几个不愿去官府当兵,就在这里留下来,同伙开了个客店谋生。我们从来不害好人,只是见你有一把好剑……这全是实话。”

绿蝶从他说话的声音来听,确是苏州口音,还说曾当过和尚,难道他是喜子吗?她心中一动,但立时又觉得这绝不可能。

经历相似的人多得很,何况喜子并不会武功,而此人的拳脚却有相当的功夫。

再是角逐中搂抱时的那种蛮劲,也和喜子那谨慎、腼腆的性态大不相同。她想到这里,犹疑地天问:

“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姓张,叫……叫张乐。”张乐?这是一个生疏的名字。他既然说是苏州人,我且问他苏州的事情,看他知道不知道。

若是知道,证明他真是苏州出来的受苦人,就暗暗放他出去算了。若是说得不对,我就狠狠整治这害人的东西。

“有一个人,叫陈圆圆,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若不是为了她,我还不会逃到这里来呢!”

绿蝶心中一阵发跳:“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绿蝶把手慢慢松开,想把灯烛点上,看看跪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模样。

但她此时仍然穿一件薄薄的绣花绸内衫,如果被灯光一照,一男一女,厮搅了半夜,这岂不把人羞死?且明天如何赶路?她要把那身直裰穿上,但经过刚才这一场乱打,原先放在床头上的衣服,早不知弄到哪里去。

这回反倒把绿蝶问住了,在黄虎家里当过家役的,她只认识喜子一个人。会不会还有人认识自己?她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她不能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除非这人是喜子。

绿蝶打定了主意,又问道:

“苏州城里有一个黄虎,你知道不?”

她临时顾不得这些,只想先问个明白再说。

她向后退了一步,小声问道:

“我再问你一个人:她叫绿蝶!你听说过没有?

“你问这人做什么?”这声音含着惊异。

“别管!你只说认识不认识?”

“当然认识啊!你是她的什么人?”

她已经不想杀他了。放他出去吗?可是万一他已断定自己是个女的怎么办?再是如果把今晚上的事传扬出去,又该怎么办……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放他。要么把他杀死!要么……不!没有第二个办法,只有把他杀死,自己立即逃跑!

她紧紧把剑抓在手里,恨恨地问道:“你实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要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这人吓得又浑身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说:“我就实话说了吧!我是个做贼的,只是希望壮士别去报官,连累了别人……”

“你还有什么亲人?”

“父母早过世了,要说亲人么,只有救我的那位师傅。还有你说的绿蝶……”

“你是?”绿蝶心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叫喜子!张乐是我投贼后起的名字。”

绿蝶一听,手里的剑顿时滑到了地上。

她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恼恨,眼泪止不住簌簌地流个不住。她刚才要杀人的狠心,一下子变成了无限的委屈,都汇到了这滚滚的泪水里。

她无力地坐到床上去,发觉自已汗水淋淋,已经湿透了薄薄的内衫。

屋内一片漆黑,变得无限的静寂,而在这漆黑静寂的暗室里,此时只有她和他在一起,默默地相对。

现在,愤怒和耻辱已渐渐从绿蝶心里消去,只有一种难言的、从未有过的羞涩,搅得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突然,隐隐传来了一声荒鸡的啼叫,天快亮了。

她倏然一惊,看一眼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喜子,慌忙走近前去,轻轻把他拉起来,带着几分怨意,柔声地说:

“俺不信,你竟认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见暗中的绿蝶怯怯地细语道:

“亮了天,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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