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

第二天一早，他八点半准时到店门口，见店门是关着的，他站在门口等，等了半个小时，还没有人来。他好奇为啥大叔还不来开门，心想：会不会睡过头了？他想打电话给大叔，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大叔的电话。他打电话给老板娘，老板娘对他道：“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过来了。”过了两分钟，老板娘就骑着三轮车过来了，她开了门，又把三轮车骑到后门去，然后把后门打开，从后门进店里。张三问老板娘：“大叔咋还不来？”老板娘笑了笑，道：“他回老家了。”张三又问：“回去几天？”老板娘道：“以后都不来了。”

张三忽然有些失落，他很想念大叔，他忽然间明白了昨天老板娘一定要让他骑车去送货，大叔一定要让他学着浇花，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交接做准备的。现在店里就只剩下他一个员工了，除了他，还有老板娘。早上老板娘让张三把后门不太好的花数清楚，把数字报给她，然后扔掉。张三一早上扔了两大车花，他第一次扔掉这么多美丽的花，心里很有点不舍；后面隔两天就要扔一车花，他就把不太好的花，很习惯的，不带感情的随便扔掉了。

扔完花，就空出了一大片地方，老板娘让张三把前面摆着的花通通往后面挪。张三把全部花都挪一遍，花了两个多小时。中午老板娘进隔间里去做饭，只剩下张三一个人在外面，张三这时害怕有人来店里买花，因为他还有好多花名和价格没记住。但买花的人不会因为他害怕就不来了，有几个人同时进店里来买花，他们挑挑拣拣，问这问那，张三招架不住，就跑去隔间叫老板娘，老板娘一听张三叫她，就把炒菜锅关了，赶紧跑出来帮他的忙。买花的人断断续续的进来，老板娘才进去隔间一会儿又被张三叫了出来，锅里的菜炒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没炒好，一直到下午两点了，他们才吃中午饭。

还没吃完饭，就有一个大卡车停在门口，司机从车上拿下来一百多盆玛格丽特菊放在门口。老板娘让张三吃饭吃快些，吃完了去把放在门口的玛格丽特菊搬到店里的空地上摆齐。张三把碗放了，先去把菊花拿进店来摆好才又开始吃饭，吃完饭把碗刷了出来，老板娘让张三从仓库里拿纸箱过来装花，张三又去仓库拿纸箱。老板娘跟他说多高的纸箱，他对高度没有什么概念，就随手拿了一个。拿过去给老板娘看，老板娘摇摇头，对他道：“我让你拿60厘米高的纸箱，你给我拿40厘米高的，这个不行，再回去拿，纸箱上写得有高度，你注意看一下。张三又把拿来的纸箱拿回仓库里，换了一个60厘米的纸箱拿过去。老板娘见他走路慢吞吞的，对他道：“小弟，跑快点，客人等着用呢，没吃饱饭吗？”张三听到催了，就跑了起来。

老板娘教他怎么把花装箱，他学了一会儿，之后装箱老板娘就让他装了。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老板娘才会来帮他，其他时间老板娘都在网上接客户的单。装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因为装箱的时候整个腰是弯着的，腰弯久了，再站起来，会非常酸痛。那天老板娘在网上接的单很多，张三因此装了很多箱花，等他把花装完，他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一会儿，有开物流车的人来了，问老板娘：“你要寄哪些货？”老板娘指了指封好的那几箱，又让张三帮忙把箱子抬到他们的车上去，装了土的花，沉甸甸的，有的箱子他一个人根本搬不动。他把箱子搬到物流车上去，搬完了，眼在冒金星。他太累了，见了板凳就想坐，坐上就不想再站起来了。老板娘见他愤懑的样子，怕他不想干了，就打电话给他的儿子，让他儿子明天来花店帮忙卖花。张三的确不想干了，他心想：“妈的，都快累成狗了。”但他又一想：“妈的，我不干这个能干啥？”于是他又不得不继续干。这一天是很难熬的，他一直忙到下午六点半下班。下班时间到了，他问老板娘：“今天还浇花吗？”老板娘看了看时间，对他道：“你下班吧，一会儿我来浇。对了，店门的钥匙我拿给你，明天你来开门，我一般来得稍微晚一点。”他顿时觉得老板娘人还挺好的，不想干的不满情绪忽然就减轻了很多。他接过钥匙，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去接清水回家，坐在面包店门口的石板上就不想起来了。清水下班了，从店里出来，见他坐在地上，把他拉起来，搀扶着他回家。他俩在外面吃了饭才回去的，清水站了一天，脚实在也顶不住了，他俩都已经没劲做饭了。他俩在外面吃了饭，回去冲了个澡，就躺下睡了。

天又亮了，他又挣扎着起床，继续去店里干活。又熬了几天，他的身体慢慢接受了这样的工作强度，就不觉得太累了。店里的生意时好时坏，有时从头忙到晚，有时一天没什么活。店里没活的时候，老板娘喜欢看抖音，她一打开抖音，就不会再关注张三了，张三也就可以坐在店门口看天上的云，天上的云很好看，一朵一朵的，像棉花糖。昆明的云看起来很让人震撼。他看了一下午的云，偶尔回头看看老板娘，见她坐在那里时而大笑，时而难过，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也一声不吭。到快要下班的时候，张三就自觉的去给花浇水，浇完水就可以下班了。这就是店里清闲的时候的样子。

张三在店里干了快半个月了，一直没见过老板，他之前问老板娘关于老板的下落，老板娘对他道：“老板在东川老家的基地里种花，他们有自己的种花基地。”半个月后的一天，老板开了一个大卡车来到店里，在店外面下了很多盆绣球花，大概有四五百盆，那天把张三累得够呛。他很奇怪为什么下这么多绣球花在店里，老板娘对张三道：“这是我们基地自己种的绣球，开车的是我老公。”他这才认识了老板。老板长得很高很瘦，有点痞帅痞帅的。老板看起来挺随和，把花从车上拿下来，就帮着张三一起把花搬到店里，而不是指使张三一个人搬。因为花太多，店里装不下，他就把车开到旁边的店门口，下了一部分在别人的店里让人帮忙卖了，就像别的老板下货在他们店里帮忙卖一样。他把自己种的绣球花卖给别的店十五块一盆，别人再卖给批发商十六，中间赚一块的利。斗南盆景市场里的店都是这样开起来的。

老板来了之后，大概有一星期没有回基地去。他不回基地就会来店里帮忙。张三很喜欢老板在的日子，因为他又多了个帮手，老板开大卡车回基地那天，他很舍不得老板走。

老板还没回来的时候，老板娘教张三做生意，她问张三：“小弟，你有打算做生意吗？”

张三点点头。

她道：“要做生意就不能太老实，人老实了就容易被人欺负。干我们这一行，你得学会看人，我跟你讲，穿得不太好的，一般都是别的花店来我们店里进货的，你给他们批发价就好了，他们也知道价格，你不能乱喊价。遇到穿得好看一点的游客来买花，他们大多数人不知道花名，就会问你这花叫什么，那花叫什么，如果他们要买花，你就按批发价的一倍还多的价格告诉他们，记住了么？”

张三点点头，但还是容易分不清哪些人是来批发的，哪些人是游客，因此他经常给游客喊批发价，游客见花很便宜，就多买了几盆，拿去给老板娘结账，老板娘打量了眼前的人，算的价格就高出了一倍。人家找她理论，道：“那个小伙子不是说海棠花五块钱一盆吗？你怎么给我们按十块算？”老板娘指着张三对他们道：“大姐，怎么可能，我们卖了这么多年的花了，从来都是卖十块的，那个小伙子昨天刚来上班（其实张三已经上班八天了），他把价格搞混了，不信你去隔壁其他店里看看，我卖得算便宜的了。”游客听完，半信半疑地买走了。游客走了，老板娘又会把张三叫过去语重心长地教导一番。后来慢慢的，张三就会看人了。他经常见了游客就乱喊价，打个比方：一盆大丽菊，批发价七块，他看是游客，就喊二十一盆。有憨憨的游客不还价就买了，有的游客会还还价，张三总要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然后道：“算了，就给你们便宜五块钱好了，十五块钱拿走。”他们以为得了便宜，高兴得直喊谢谢，然后买走了。有的游客很精明，一听价格不对，就不要了，这样的游客，张三觉得很讨厌，因为他变成了一个生意人了，他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游客。

老板娘见他越来越上道了，就来得越来越晚了，有时中午十一点左右才来，有时中午十二点才来，这种时候她都不会做饭，而是点外卖。老板回来之后，老板娘就干脆让老板看几天店，她在家里躺着休息。张三喜欢她躺在家里休息，她不来就不会在网上接很多订单，没有订单，张三就不会装箱，只卖卖花，一天就很轻松。老板从不在网上接单，老板娘让他看店，他就把三轮车骑过来，坐在店里玩一天手机，在手机上玩斗地主。

老板看店的第一天中午，他问张三：“你会不会做饭？”张三摇摇头。

老板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个饭都不会做？”

张三反问：“你不也是大男人？”

老板争论道：“谁说我不会做饭？我只是不爱做，你等着，我去做给你吃一回，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说完他就去隔间做饭去了。他做好了让张三夸他。张三就夸他做得非常好吃。他骄傲地对张三道：“那可不，像我这样完美的男人，做个饭当然是小意思了。”又教育张三：“你得多学学做饭，会做饭的男人才好哄姑娘。”

张三点点头，但他还是不想学做饭。第二天中午，老板就不做饭了，他已经向张三证明过自己会做饭了，不想一直证明下去。他拿钱让张三去旁边饭店叫两份盖浇饭送到店里来，张三接过钱就去旁边饭店叫饭。接下来的几天中午，他俩都是这样吃饭的。一天中午，老板娘来店里了，见老板不做饭吃，就把老板骂了一顿。她骂老板：“你个棒槌，懒得跟猪一样，你别惹我骂你，我给你们买菜在冰箱里，让你们做饭吃，怎么还有这么多菜？”她问张三：“你俩最近怎么吃饭的？”张三看了看老板道：“他给我做饭吃的。”

“做个屁，冰箱里我买的菜动都没动。”老板娘道。

张三笑道：“老板做过一次。”

老板娘就要去揪老板的耳朵，老板躲开了，顺势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小弟还夸我做饭好吃呢，你不信问问小弟。”

老板娘用手指点了点老板的额头，笑道：“我还不知道你。”

老板嬉皮笑脸地道：“小弟，你快跟你老板娘说说，我做饭是不是很好吃？”

张三点点头。

他们仨相视一笑，这事就过去了。

又过了一天，还是老板骑着三轮车到店里来看店。老板娘下午两点多才过来，她上午在网上接了个大单，卖了四百多盆花，一箱大概装二十盆左右，需要二十多个箱子。老板来了就让张三开始封箱，封二十多个，要用他们店里的新箱子。张三把箱子用透明胶布把底面——他曾把顶部封好了，被老板娘教育了一顿——封好，拿到店门外面去装花。他俩吃完中午饭才开始去装花，老板娘来店里的时候，他俩还没装完，老板娘道：“你们怎么全把箱子放在外面，一会儿下雨了我看你俩咋整？”

老板抬头看了看天，道：“放在外面，一会儿物流来拉货不是快嘛，我看这个天应该下不大。”

老板娘身体有点不舒服，就坐在店里的椅子上看他俩在外面忙。他俩又装了一会儿箱，装完了，封好箱，他俩又把二十多箱叠着堆到一起。还没堆好，天就暗了下来，好像是要下雨了，老板叫张三：“小弟，快，去里面拿塑料膜来把箱子遮盖一下。”张三去里面找，没找到老板想要的塑料膜。老板有点慌了，立马自己跑去仓库里找，找到了一小块塑料膜，但这根本遮不住二十多个箱子。

天上已经开始滴雨了，老板管不了那么多了，把找到的塑料膜拿过去摊开遮箱，能遮一点是一点。他心里还想着雨应该下不大。但大雨不一会儿就噼里啪啦地来了。老板和张三见雨下大了，就跑到店里躲雨，那些裸露在外面的装花的箱子在被雨无情地拍打着。老板娘怒气冲冲地对老板道：“看嘛，我说要下雨要下雨，你俩不听，硬要把箱子全放到外面去装，这下子你干得好了。”她一面说，一面走到店门口看外面下着的大雨。她见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又看到外面被雨淋湿的箱子，再看看杵在门边的两个大男人，顿时火冒三丈，对老板道：“他妈的，还在这杵着，还不知道赶紧去把箱子搬进来？你俩硬是要让箱子全部淋湿了才舒服？”

老板被骂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叫张三一起去雨中搬箱子。张三和老板冒着大雨把箱子一一从店外搬到店里，搬完了过一会儿，雨又不下了。老板娘点了点数，有一半以上的箱子已经湿透了，需要换新的，重新装箱。好在还有一些箱子被挽救回来了，她看着那些被挽救回来的箱子骂老板和张三道：“他妈的两个大男人只知道杵在门边，拿你们来干啥，吃干饭么？”老板经历了这个打击，心里很不舒服，老板娘又一直骂他，他也想骂人，就骂张三：“都怪你，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要下雨了？”

张三笑笑，怼了回去：“我又不是龙王爷，知道它啥时候会下雨啊？”

老板顿时又无话可骂了，心里窝火，对张三道：“别废话了，赶紧去重新封箱，把被淋湿的箱子换掉。”

张三就又跑去仓库拿箱子重新封箱，封完箱，又把花从打湿的箱子里拿出来换掉，忙了一整天。

第二天上午，老板和老板娘一起来店里，中午吃完饭，老板娘就让老板开大卡车回基地去了。

老板娘觉得老板让她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