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徵走回自己的房间,将尚谨送的海棠花枝顺手扔进书案上的花瓶里,随后在书案前拂袖坐下,回想灵岚宗的资料。

宣纸铺开被镇纸压平,却无一字落下。李徵越发觉得心头燥热,思绪杂乱,复又走出房间去。

月色如纱轻柔地披在山河大地之上。李徵抬起头,遥遥望见藏在云雾之中的天枢峰。

或许是心有灵犀,此时顾渟正站在崖边,任由寒风灌进衣里,凝望着李徵所在的天璇峰。

忽然身上一暖,顾渟下意识抓住尚愿给她披衣服的手:“你不问我为什么?”

许是吹久了风,顾渟的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她扭过头去,看着尚愿沉默着,动了动唇却并没有说出什么来。顾渟松开尚愿的手,拢好外衣:“我知道,我对于李徵的关注已经超出了应有的距离。无论是在长明大殿外还是玉清镇,我的行为都令人生疑。可是照君,母亲临终前和我说,让我好好照顾李少主,将这支青玉簪给他。“

顾渟右手抚上心口,那是青玉簪放置的位置。“我实在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一句话不是留给我的,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剑雪都与博颍城天南地北,乃是背道而驰,我想不通有什么联系。”

此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死亡的寂静、被鲜血染红的雪城、父亲死不瞑目的双眼、好友高高挂在雪松枝头的半幅身体、母亲空洞的身躯以及如被初升旭日染红的明花江水。她咬紧牙,努力睁大眼不让泪落下。可是泪水在眼中翻滚模糊了她的视线,连天边的明月都模糊掉了。

尚愿知道如今再多的言语也粉饰不了这惨痛的事实,徒也枉然。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顾渟身边,告诉顾渟,他一直都在。不论是垂髫年岁,亦或是如今她金钗之年,以及未来花甲,他都在,不会更改。

他仍记得,剑雪都初见,她坐在梅花树上,把一树霜雪与清香摇下来。她那个时候那么顽皮,带着自己跑遍剑雪都,打猎、追逐落日、去滑哧溜……在她身上,他仿佛看见了真正活着的感觉。她应该一直这样明媚无邪的,不应该像自己一样,这样沉默的站在山崖之上遥遥而望。

“阿鵷,我一直都在。”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尚愿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还尚且不懂这句话要做到该有多难,也不懂未来他们究竟是会走向何方。但他如今只是单纯的希望顾渟回到原来的模样,无忧无虑。

李徵似有所感,坐在了青石之上,吹起了家乡的曲子——《采莲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忽然,一道笛声加入了。李徵猛然回过头去就看见一袭红衣正倚在檐下立柱上,吹着笛。李徵没敢出声惊扰,生怕这只是一场梦,眨眼之间就变换天地。一曲毕,美人款款走来,身姿曼妙,带着衣袂飘扬。红衣翩翩落下,坐在了李徵身旁。

紧接着李徵就挨了一笛子,头顶的疼立马让李徵从刚刚的灵魂出窍状态脱出,下意识去捂头。“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吹笛子,小小年纪在这里思念家乡啊?你才几岁,懂什么思念啊。再说了,你们博颍城少以出来走动,这走动也才几天,想什么想啊。你这是背地里说我天璇峰待客不周啊。”红衣美人倒是个话痨,絮絮叨叨让李徵接不上话来,然后头上又挨了一笛子:“也没听说过你们博颍城有什么作曲大家,这曲子倒是不错,你认识这曲子作者吗?”

这一句惊的李徵猛然站起来,惊出一身冷汗。只凭借着本能回了一句:“前辈,这作者我也不知晓,夜深了我就先回去了,您也早些休息。“话落便想着跑回去,刚跑了几步就被这红衣美人叫住了。

“打了你两下你倒是不计较,记着,我叫花洛阳。你要是想拜我为师了,看在这首曲子的份上,我可以同意。“

李徵回过头就看见花洛阳依然坐在那青石上,侧过半个身,冲李徵嫣然一笑。月光披在她的身上,衬得美人如仙如幻梦。

李徵点点头,飞快跑走了。花洛阳无趣的咂咂嘴,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招小朋友烦了?叹了口气,她干脆仰躺在青石上,又吹起了那首现学现卖的《采莲曲》。月已至中空,花洛阳也懒得吹了,将笛子往边一撂,用一边树下的落叶化了一床被子盖在身上,昏沉沉睡过去。

而匆匆会到当中的李徵将门一关,重重吐了口气,顺着门滑落在地。她不明白今夜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吹起《采莲曲》,又怎么会想起那个遥远的故园。当另一道笛声响起时,她真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还有一个穿越者。就像众多书中那样,有一个并肩战友,来自同一个故乡,有着同样的教育传承以及三观,志同道合。可花洛阳那句“你认识这曲子作者吗?“话语一出,打破了李徵的妄想。

这世界至始至终只有李徵自己一个人战斗。

她是这个世界的意外。

李徵缓缓抬起右手抚摸上心口,感受着胸膛内那颗心有规律的跳动着。为什么是她还活着呢?

第二日清晨,跟随着李明德去灵岚宗暂住的天玑峰拜访,李徵一如往昔落后李明德半步。“你昨晚遇见了谁?“李明德话语落下的瞬间,李徵觉得自己头顶隐隐作疼。但她还是答道:“是天璇峰峰主花洛阳。我有点想博颍城了,没想到会遇见她。她不太贴合传言中的样子,我觉得她挺厉害的,我只吹了一遍,她便能完整吹出。”

李明德“哼”了一声,“你只有在撒谎的时候才会这么详细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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