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在上月十五那天就确定了雪穗属于这种人。

他绕不开也躲不过。

那团照亮夜空的因果是上天给他的机缘,换种说法就是发在他眼前的试卷。

但绝不是六十分及格,跟科目三一样,不按线路到终点,哪怕压一点点线,就会赐给他一个日本名字:成姬部河格。

雪穗知道了自己能看见鬼魂的原因,却不想去分辨自己是善还是恶。

除了变成这样,还能用什么办法保护自己呢?

她内心里,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而内心世界存在的必要,就是为了抵抗外在的不合理。

她坚定认为那样简单去区分善恶,不合理。

像自己不喜欢赤裸裸的白天,也不喜欢什么都看不到的黑夜。

她的世界是一片没有温度的白夜。

面前鬼脸的嘴角勾了勾,似乎在笑,笑的很瘆人。

厉鬼话:你身上好大的业力。吃了你,对我好。

雪穗听不懂,只看到了眼前大大张开的嘴巴,里面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她闭上了眼睛。

随后就听到一声大喝,是中文,是陈桑。

“我日你妈妈的吻,小孩子你都不放过,果然是穿红裙子的老变态!真特么搞不懂你们做鬼的,就喜欢把茅坑当家!下来吧你!”

雪穗闭着眼睛,仍能看到一股极明亮的光芒一闪,继而面前刮过一阵风,束缚自己身子力量消失了,悬着的脚丫重重踏在地上,差点没站稳。

睁开眼,就见到穿着下水道工人制服的陈桑向自己的肩头抓来,一阵巨力把她甩向门外。

雪穗脚下一崴,重重摔在草坪上。

但她依旧忍着脚腕上的剧痛,伏地皱眉向卫生间看去。

陈最一手持着铜钱腰带绷直后变作的铜尺,一手不断向卫生间的天花板上丢灵符。

一张一张,像黄色的钞票。

十几张昂贵的灵符两秒甩尽。

“叽叽呱呱的,老子听不懂,等你找个能交流的过来再说!”

陈最留下一句,转身蹬地,飞快跑出来,粗暴地拉起雪穗,凝眉低喝:“快跟我跑。”

雪穗却站都站不住,啪叽一下重新跌倒,差点疼出眼泪。

陈最连忙把她又拎起来。

“崴脚了?我背你,快,快快!”

雪穗咬牙趴在他背上,说了一句:“理子还在卫生间。”

陈最脚下顿了不到半秒,继续开跑:“管不了了。”

雪穗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再劝的欲望。

原来…我真的是坏人。

“别多想,我们不是坏人,只是人!”

伏在他的肩膀上,雪穗轻轻“嗯”了一声。

下一瞬,陈最感觉从自己的鼻尖开始,猛地撞上一堵墙。

糟!

先是眼前一黑,脑子懵了刹那,浑身每一根肌肉都不听使唤了,直挺挺背着雪穗摔在地上。

砰——

脸先着地。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身后。

小小的木屋门口,红衣黑发白皮肤,身材超棒的厉鬼飘了出来,悬于地面三尺。

而厉鬼身后,有点婴儿肥可可爱爱的藤原理子同学,正甩着刚刚冲洗过的小手手愣头愣脑走了出来。

藤原理子歪歪头,萌萌的先讶然一下,见地上摔着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吓得赶忙哒哒哒往这边跑。

边跑边说:“陈桑?你们怎么啦?刚才我就听见有人在里面用中国话吵架,很像你,果然是你。”

四步,三步,两步…就差一步,藤原理子就正好站在厉鬼身边。

陈最努力想提醒她不要过来,拼命想做出表情,可直到眼睛都瞪得充血,仍旧一个音节、半分眼神都发不出来。

藤原理子从红衣厉鬼的左腿处穿过,猛地打了个哆嗦,奇奇怪怪地晃晃头,还以为是蹲坑受风着凉了。

熟不知,就在她身后,厉鬼仰头看了看太阳。

还有十几分钟才到时辰。

如果不借助午时初刻第一秒的至阴时机,它也不太敢贸然夺阳。

“陈桑陈桑…雪穗雪穗…咦,你们怎么不说话呀?”

胖胖的小手拍拍陈最的脸,又拍拍雪穗的背。

藤原理子着急了,因为怎样都拽不动这两人分毫,她有点害怕,站起身,带着哭腔说:“我去叫人!”

跑了两步摔倒了,爬起来脱下木屐拎在手里光脚跑。

厉鬼语:小术士…大业力…

它又笑了笑,悬在两人身边,静静等待。

没几分钟,厉鬼突然变得有些焦躁,咻地腾空飞起,朝远处看去,人群不住地从各个方向离开…

它瞬间飘远,不多时,一个只穿着跨栏背心、四角裤衩,脑袋上带着一双漏洞黑丝袜的小胖子,双眼无神地在地上尾随红衣厉鬼跑了过来。

到了陈最面前,噗通昏倒。

眼前猛地砸下黑丝套头的一张脸,陈最吓了一跳。

又来一个老变态?果然是霓虹国啊。

再一看…劫匪?

最后才发现是川本健次郎。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好家伙,小胖子真会想办法,下次可不能让他再动脑了。

这下子,道士秃驴一起挂,罕见。

陈最看不到背后的雪穗,只能感受着背上软软的一动不动的身子,正向自己传递着急速的心跳。

她吓坏了吧。

要是能说话就好了,哪怕只是安慰她一下呢。

藤原理子去而未返。

巳时末刻的最后两分钟。

微风停止了,林间草丛中的鸟叫虫鸣也渐渐再不可闻。

贴着散发着土腥味的地面,陈最眼中远处的两根红柱渐渐贴合。

呼——吸

呼——吸

这种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呼吸的安静,预示着死亡将近。

“我!来守护你!雪穗呀!”

一句话分了三段,由远及近传来。

陈最明显感到雪穗的心跳停了一拍。

声音止住,一道灰色的身影冲向厉鬼。

“我,锦城斋,发誓要保……啊!”

厉鬼挥挥手,锦城斋倒飞过来,砸在川本健次郎身上,径直穿过,没带起一丝灰尘,委顿在远处,一动不动了。

陈最也是真的动不了,不然保准笑出眼泪。

无形的秒针跳动一格。

天地间至阴至阳两股气息碰撞在一起。

午时正刻到了。

陈最正要缓缓闭眼,静待第二次死亡,可就在这刹,厉鬼猛地张嘴冲天咆哮。

陈最纳闷看去,远处自己仅能看到的两根红柱贴合而成的红墙,顷刻间崩碎。

一枚白色的光点从那处高空直直射来。

陈最心下大惊又大喜。

灵符!

有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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