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星河此刻坐在沐家的议事堂中,遮掩了自身的道韵气息,看起来像个神游期的修士。裴星河来到北灵域之后,考虑到自己此行目的特殊,毕竟有些丧尽天良。毕竟从炎兰的情报中,这叫尹雪澄的女子乃是沐家家主的结发妻子,自己禀明真实身份后,直接掳走别人的妻子,终究是有些不妥。
不过,在丹塔时他便已经下了决心,无论代价,也要救她。
实在不行,掳走就掳走,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正派。
他做完伪装之后,声称自己乃是尹雪澄故人,曾受尹夫人恩惠,如今修为有成,特来报恩,借此求见家主夫人。可没想到禀告完之后,家仆个个神色怪异,还是一个热心肠的家仆告诉他,尹夫人14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裴星河听闻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呆滞,接待的家奴以为他一下接受不了恩人已去的打击。禀告家主沐岩之后,沐岩听闻是亡妻的故友,热情的接待了他,大致说了尹夫人是生下小女时,意外故去的。裴星河抱着谨慎的态度,想再探查一番,便称愿短期作为沐家供奉以报老夫人的旧恩。
于是,清早便看到了这么一场好戏。
裴星河余光看向旁边笑得有些狡黠的少女,发如白雪,肤若凝脂,浅蓝的丝裙,套了一件白裘镶边的红呢小袄,灵动活泼的不像个长期卧床的病人。
似是察觉了他的目光,少女偏过头来,朝他温柔一笑,柳眉弯起了一丝可爱的弧度,露出了一点小虎牙。
裴星河在见到她时,便感受到她毫无修为,但体内确有纯度极高的寒气波动,她落座之后,裴星河便用温和的灵力做了探查,果然各种特性与传说中的天寒圣体极为接近。
裴星河内心既有一丝纠结,又有一丝后怕。
这姑娘年纪太小了,直接掳走,这怎么下得去手。
裴星河更有一丝后怕,沐雪依身体从未吸纳灵气锻体,这如此高纯度的寒气流窜在她体内,她可以活到现在几乎是个奇迹。
裴星河看向坐在主位的沐岩,便已猜到原因。修道之人,身体会吐纳灵气,很难有肥胖的修士,但沐岩面部削瘦,却有些大腹便便,显然是借助自身洞虚,强行吸纳沐雪依体内寒气,但这寒气与沐岩自身修行功法并不能相容,长此以往,体内积攒了大量寒气反噬洞虚,才会这般情况。
但这沐雪依天寒圣体,体内源源不断的会产生寒气,随着年龄增长,寒气的汹涌程度会越来越高,这般下去,这个少女怕是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恐怕连沐岩,也时日无多。
裴星河转头回来,发现沐雪依依旧瞪着个大眼睛,笑嘻嘻的在看着他。
裴星河内心一阵崩溃,人是找到了,但谁也想到不到是这么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女。20年内迈入斩道境,裴星河自己听了都要打退堂鼓。
沐雪依看着一旁的男子面容有些僵硬,小心翼翼的问到:“世叔,你是认识我的娘亲吗?”沐雪依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这黑衣男子虽遮掩了眼部,但颇有棱角的脸庞给人感觉英气十足,若不是胡茬凌乱了些,总感觉比自己的哥哥也大不了太多。但是能当家族供奉,修为自然和父亲也差不了多少,又认识自己娘亲,叫世叔应是适合些,总不能叫公子吧。
叫前辈还是叫世叔,沐雪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裴星河有些怀疑人生,他生平第一次被人叫世叔。
不过从俗世辈分来看,这丫头叫他世叔还真没毛病。
修士的面容在迈入融道境之前,身体与无修为之人都会一样逐步成熟老化。只是修士吐纳灵气,无论肉身机能还是寿元,都会比凡人强上许多。一旦跨入融道境,修士的面貌便不再变化。因此修真界中尤其是注重自身样貌的女修,更是拼命在尽可能早的年岁冲击融道境。清陌便是26岁迈入融道境界,身形便在女子最为柔美的年岁定格下来。裴星河24岁迈入融道境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人能在比自己更年轻的年纪洞虚化实,突破融道,至少自己是没听过。
“回小姐,我年少在北域历练之时,确受夫人大恩,也谈不上什么故人,尹夫人可能都未放在心上,此番修为小成,游历北域,本准备看望夫人,确不曾想夫人已故去。”裴星河自己觉得自己回答的滴水不漏。
沐雪依眨巴个大眼睛,一会看看黑衣男子,一会看看自己有些大腹便便的父亲。
“就只有这样?”沐雪依身为女子,听介绍说自己娘亲年轻时曾与这个俊朗的男修有故,本能的想到一些旧时郎情妾意,爱而不得的琼瑶桥段,毕竟久居深闺,无法修行,也就能看些凡间的书册诗画。
“就这样。”裴星河有些跟不上这小妮子的清奇思路。
“娘亲在什么地方救的你呀?”沐雪依并不打算放过裴星河,自己本来对于娘亲的事情就知之甚少,此刻有好机会,她自然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在……”裴星河一时语塞,毕竟北域他来的少,地名也不知道几个,万一露馅了。
不远处家主沐岩见女儿在和新来的供奉搭话,以为小丫头又调皮了,便满面笑容的朝裴星河走来。
“依儿,近日天气凉,你早点回房间休息,别打扰思陌道友。”
“知道了”沐雪依拖着长长的尾音,有点不情愿,还是转身朝闺阁走去。
“思陌道友,你初来沐家,近期家中变故,颇有些招待不周,我带你四处走走,简单介绍下可好?”
裴星河心内感激沐岩的及时救场,“全听沐家主安排。”
沐岩带着裴星河穿过家中连廊,对几处重要地方一一做了介绍。
“思陌道友,听说雪澄曾与你有过故交,我与雪澄不惑之年才结为道侣,很多之前的事情也不甚了解,雪澄走了之后,我也常常后悔没有多多与她亲近了解,不知道道友可否说说些往事。”沐岩上下大量着身形修长,气质卓然的裴星河。
裴星河一阵无语,好家伙,这父女俩一个思路,都以为他是什么旧时情郎之类。裴星河把之前给沐雪依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这样啊,确实,雪澄性子善良的很,在沐家也很受好评。”听了裴星河的话,这沐岩仿佛都舒坦了些,话匣子打开了说个不停,裴星河无奈只能含笑点头。
“不过思陌道友,我想关于我夫人的援手之恩,道友能来沐家暂居供奉之位,我已经是万分感谢,道友亦不必过于执着。此时乃多事之秋,这沐家怕是心有些难齐了,若……哎……若真有些变故,道友明哲保身即可。”
裴星河看向此刻站在楼亭榭与见有些长吁短叹的沐岩,想必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好。”裴星河虽然还没有想好是否要掳走沐雪依,毕竟20年斩道境,几乎不可能,自己24岁突破融道后,62岁才突破斩道。20年从零开始突破斩道境,实在天方夜谭,也无前例可循。但是这天寒圣体就摆在眼前,裴星河内心郁结万分。
但若沐家家主若生了变故,这沐雪依怕是命运不会太好,自己带走她倒也合乎情理。
裴星河脑海浮现了沐雪依露着小虎牙,瞪着大眼睛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我在想什么,她还是个小孩子。
……
沐雪依一离开议事堂,便感觉原先那个温暖的气息不复存在了,身体中的寒气又开始缓缓流动起来,不过较之以前,好了很多。
她回头看看厅堂中正与父亲有说有笑的黑衣男子,内心有种奇妙的感觉,真是个怪人。
沐雪依回到闺房,打开了茶炉。她脱去毛呢小衣和罗袜,把小衣盖在胸前,小脚丫微微靠近些炉火,屋内悄然温暖了些,淡淡的火光跳动着。
“活不过明年冬天嘛,还真是短暂的一生呢。”
不知道为什么,沐雪依有一种预感,那颗天离融火丹或许根本治不好她的病。这些年来,父亲几乎倾尽资源,甚至花了大代价,从丹塔请来了一位老丹师,但是那个老丹师和父亲说完,父亲神色就有些凝重,原来那时的自己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她懊恼自己的没用,但是这寒毒从出身便跟着自己,自己无从抵抗,无从选择,只能接受,接受自己没有办法像哥哥一样修炼,接受自己不能像其他女孩一样外出玩耍,接受自己是家族的沉重负担,接受自己是个没用的大小姐。
她把头深深地埋在红色的毛呢小衣上,眼角的泪珠缓缓滚下。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不公平呢?
她从枕后取出一个玉簪,这是娘亲的遗物,她一直当宝贝般珍藏。睡觉时也挨在枕边。
嫁妆吗?这些年里,她常常呆在闺阁之中,看了许多凡人的书,里面说了许多山盟海誓的爱情故事,也有很多爱而不得的悲剧,她也想象过自己穿上红色嫁衣的样子,像父亲一样与心爱之人相濡以沫。但命运无疑给她开了一个玩笑,她的生命只能止步在今年。
她下定了决心,她要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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