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我示意他小声点,因为皇室管教尤为严苛,皇子皇孙是不可私自出宫的。
他会意,又压低声音说:“所以,你日日不在府上是去集市上玩了?”
我没说话,只是有些苦恼的在门槛上坐下来,不知该同他说实话还是该骗他。
他见我这反应,应当是知道了。于是在我身侧坐下来:“为何躲着我,不带我去?”他的语气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
“没有躲着你!”我有些心软,还是决定如实告诉他,“还有两个多月我阿姊就要出嫁了,我想在这段时间里多同她玩乐玩乐……我怕她忘了我。”
是的,她是我亲阿姊,原本平常就说不上两句话,嫁去潮国后更是连面都见不着了。到时她在那头呆太久,见不着我,没准就忘了我呢……我知晓我在大众眼中就如同个小透明,但我也真心希望阿姊能记得我。
七皇弟许久都不说话,他久久地凝望着夜空。整个天空都黢黑的,没有一丝光亮……十一岁的他竟看起来有些老成。
我推了推他:“你回去吧。坐这里不好,还冷。我又不能把你请到我的闺房去,母妃说,除了夫君没人可以进我的闺房。”
我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道他听懂我的本意没有。
七皇弟摇了摇头:“不回去。我已经同我母妃说过了的。”
我有些不解:“说过什么了?”
“我今夜不回去,在唐国公府睡。”他说得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家常一般。
我有些无奈:“那你去同我祖父说,你别呆在我这啊。”
“为何?”
他问题好多哦,我又突然觉得好笑,思索一番还是决定让他在我院子的偏房睡。
那儿不常有人住,少了些人味,但好歹也干净舒适。
我让我的婢女阿讼去服侍七皇弟,他本是不太乐意的,可一听我说要将他赶出去,又立马老实了。
“阿姊,你明日带我去集市哦。”
(三)
他终究是没能等到我带他去集市。
次日早上,母妃红肿着半边脸问我有没有看见七皇弟,我不敢隐瞒,便带她去了偏房。我偷瞧了一眼,突然觉得阿姊那日说的话不对。分明七皇弟更像个瓷娃娃,他睡着的样子比平时少了许多的戾气,更惹人怜爱了。母妃叫我出去,让婢女去喊醒他,又为他穿戴洗漱。再之后,他们便离开了我的院子。
自那时至年前,我们再没单独见过面。
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我一样被关了禁闭。
我不解,但我也没问。我或许的确太过于软弱了,可父皇罚我关禁闭,那自有他的道理,我可不敢去同他辩驳。
我被关在皇宫的一个偏殿里关了七日,期间只有一个名为瓦娘的嬷嬷三餐为我送食。都是些清汤寡水,我吃不惯,没什么胃口,便次次都原封不动地退回了。
母妃知晓后,偷偷来看过我一次,她给我带了我爱吃的糕点,我看了两眼,却不想吃。
我瞅着她还有些微肿的脸颊。我想,应是父皇因我打母妃了,否则在这儿很没有人能打母妃了。后宫那些女人?不会的,虽然她们都心思深沉,可也不会如此胆大包天,因一些私心而大打出手。
可那时我怎会知道,身在这深宫中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别说打皇帝的一个妃子了,没准面刺圣上也做得出来。
于是我说:“母妃,楠儿犯错了。”
不知为何,母妃抱住我哭了,她只是絮絮叨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怎么瘦了这么多?”“是她们不要脸啊。”“楠儿是好孩子。”
“要多吃饭知道么?不好吃也不能饿着。等你放行,母妃来接你。”母妃红着眼,轻轻地说,好像怕太大声吓跑了我。
我有些懵懂,忙不迭点了点头。
母妃又同我说了几句,随后便离开了,那盒糕点还放在桌子上。我又瞧了两眼那些糕点勉强吃了一块例假就躺在了床榻上。
我始终不知道父皇为何关我,其实我也不太想知道。就算心里有些不快,也很快就消失无迹。
第八日早晨,母妃,祖父和阿讼来接我。
我想我是没什么气力了,就连迈出那屋子的劲儿都使不上来,母妃拉了我一把,我便在门槛上跌了一跤。最后还是祖父将我抱回去了,后来还叫了太医,我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恍恍惚惚的醒来就看见有一人一席明黄色的龙袍坐在我的床榻边。
我又磕上了眼,但没有睡,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那太医颤颤微微地说:“启禀皇上,秋贵妃。六公主只不过是身体缺少营养,多补几日便好。注意别吃辛辣的吃食。”
父皇未答话,只是抬手附上了我的脸。
父皇的手很凉,就好像他的心一样。我当时竟一点儿都没反应过来。
突然他又摸到了我的额间,有阵刺痛,我忍着没动表情,可暗地里却用指甲掐住了手心,手里的疼痛感很快便大过了额角的刺痛。
“罗太医,六公主这可是破了相?”父皇的声音很低沉,让我有些心安,竟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在迷迷糊糊间听见父皇说:“未破相便好。六公主贵为皇种,切勿让她毁了容颜……”
(四)
一眨眼,便到了阿姊出嫁的日子了。
那日我在府中偷照了阿姊的镜子,竟意外发现我的右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棕颜色的痣。不知为何,我在自己的铜镜中,从未见过这颗痣。
在大殿之上,潮国的王爷将呈词念了一遍,将聘礼一件一件搬了进来。父皇准许他娶走阿姊后,他便去了殿外。
这时,家中的长辈会对出嫁的小辈说些嘱托的话,而那王爷会去殿外与他带来的迎亲队伍站在长阶之下。
父皇、月皇后、兰贵妃、丽贵妃、母妃、清嫔妃、唐国公府、众位皇子公主,众位大臣立于大殿上下。
阿姊已经披上了盖头,母妃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底虽有浓浓的不舍,面上却十分严肃。阿姊点了点头。我好像看到阿姊在看着我。
有一瞬间,我很想哭。
阿姊还会记得我嘛?
我不知道。
阿姊出嫁,听说潮国王爷十里红妆迎娶,成了一段世人艳羡的佳话。可母妃却不这样认为,她只觉得:“若枝儿的夫家待她好,我便心安了。”
什么才叫好呢?
母妃摇摇头,什么也不说,那我也便没问了。
那日我碰见了七皇弟,他长高了些,眼底像一潭死水,好像任何都不能使之泛起丝丝波纹。
他也看见了我,朝我笑了笑,他走到我身边,咬着我的耳朵说:“阿姊,我等你带我去集市。”而后他被拉走了,我好像听见破贵妃在骂他。我安慰不了他。
我使劲儿咬了咬唇,只能在心底轻轻说:别怕,别怕……
那天晚上,母妃来找我说话,我又想起来之前某一天,阿姊也是在晚上来找我说话的,还给了我离别礼。可我不知道母妃要做什么。
我们就坐在院子里。
我的院子其实不大好看,就是下人怎么安排,我便怎么住,也没有自己去种些什么花草。
我的院子很小,除了一块下棋喝茶的石桌,四个石凳,另一头的一座小亭子与亭子边的一方清池外,便只有围墙外那棵很高的大树了。那棵树真的很高,枝丫都伸进院子里来了,可它只有叶子,连花果都没有,我便不认识那是什么树了。
母妃望着水池中的一轮月,问我:“楠儿,你说你阿姊她会幸福吗?”
我看着她,实在是不知道何为“幸福”,便摇了摇头,实话说的。:“楠儿愚钝,楠儿不知道“幸福”为何物。”
母妃看向了我,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眉眼间落下淡淡的愁。她叹了口气,轻轻开口道:“幸福就是,嫁给一个你爱的人,并且爱你的人,两个人一生一世,白首不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想阿姊是不会幸福了。她如何的爱上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而对方又如何会爱阿姊呢?
那时我从未想过有一见钟情这一说法,也没想过日久生情。
我学着母妃的样子,轻声说:“那母妃,你幸福嘛?”
母妃又看着我,良久,她哭了。
我的母妃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人,她那样的温柔,又那样的易碎。
她说:“母妃想嫁与一良人,而非帝王,可身在这世代,皇命难违。母妃只能……”她不说了。她一直在哭。
我有些无措,我从我的帕子里拿出一块桃花酥来递给母妃。
“母妃,我想我是爱你的,至少你在我这儿应当是幸福的。”我站在母妃面前,又觉得方才的话有些不妥。
母妃接过了桃花酥,却没有吃。她眼角闪着泪花,如梨花带着雨,那一轮残月落在她身上,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仙人。父皇大概就是看中了母妃的美貌吧。
哭了好一会儿,母妃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同我说了一些阿姊的往事,我静静的听着,就好似我也曾参与其中,和阿姊一道天南海北,诗词歌赋,赏尽世间千百花。
阿姊的故事很长,母妃总也没讲够。但她嫁去了潮国,母妃便不能时常得知阿姊的生活了。
母妃说:“楠儿,你以后,莫要嫁太远。”
我知道我是来和亲的,听母妃这般说,我就想着要嫁去个近些的国家。于是我点了点头。可那时我又怎知,会如此的身不由己呢?
那一年匆匆也,碌碌也,看似总也耗不到头的日子,终于迎来了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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