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张之尘笑了笑,收了法术,黄九爷这才恢复了自由身,却再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神情十分狼狈的送走了杨再兴的魂体。

黄九爷知道,如果要打,现在他也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黄九爷已经请来战神杨再兴的魂体,而且还用秘法摄取了张升成法术的威力,即使是这样的状态,却被一个相隔数百米,还在天上骑着青牛带着数百道士的老头,轻轻松松的定死在原地无法动弹。

最可怕的是张之玄丝毫没有掐诀念咒,甚至还有些睡意朦胧,这样的状态,居然还一瞬间制服了黄九爷。

假如说看到这些,黄九爷还有放弃分身回到本身,带来五族亲宗到龙虎山逼宫要人的想法的话,那么接下来张之玄的举动,就让它彻底打消了反抗甚至报仇的想法:

这个眯眯眼的老头子,居然同时带着数百道士和一头青牛,在天上虹桥施展缩地成寸这种只在传言中的仙术,瞬间出现在张升成面前!

黄九爷内心如遭雷击,心神俱震:

原来这就是当今诸门各派公认的道门魁首,龙虎山掌门人,玄同天师张之玄。

一身修为居然已经至臻化境,离羽化就只剩一步只差!

这样的修为,正是坊间说书先生最为津津乐道的境界——

陆地神仙!

“吱吱~”

黄九爷十分没有安全感的眉头紧锁,攥紧拳头,心有不甘的频频回头,看了看身后背着的雷打不动依旧熟睡的小娃娃。

相传,所谓陆地神仙者,虽肉体凡胎尚未升仙,但往往修为至臻化境,已有仙神之能。

什么搬山填海移星换斗,易如反掌,诸如点石成金起死回生,无所不能。

往往这些人,要么就是无恶不作杀人如麻,是业火缠身于世不出的顶级魔头。

要么就是一世行侠仗义行善积德,济家济人济世无所不救,是人世间少有的功德圣人。

而张之玄显然是身化自然,七魂六魄暗合逍遥之道的后者。

只不过据传闻,陆地神仙牵扯天道,很多事情确实不能过多掺手,除非是有事关系重大,甚至承受代价也在所不惜,才会毅然决然的出手。

“黄九爷?”

这位道法通玄的道门魁首居然从牛背上下来,看着眼前这个神情紧张、稍比实际中的黄鼠狼大些的纯银塑黄鼠狼,双手合十鞠躬见礼:

“方才贫道术法多有冒犯,贫道行将就木之躯,肉眼枯朽没有看清您的尊容,若是早知是您,贫道就不动法术了!”

黄九爷闻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一脸疑惑的问:

“你,你……你我可是曾见过?”

老道张之玄抚摸着雪白的山羊胡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

黄九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毕竟九爷三百载阳寿,见过三教九流的人不知凡几,忘记了贫道也实属正常。”

黄九爷顿时一脸迷茫,眯着眼睛死命回忆,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一位人族天骄。

而且看这言语之间,仿佛还结过善缘。

经历一阵头脑风暴后,最终黄九爷还是没从脑海翻出任何有关于龙虎山掌教张之玄的信息:

“天师,本大仙实在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你,我也没拜会过贵派啊……”

张之玄笑着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在龙虎山,而是在茅山。”

眼见这位道法通玄的老天师对自己并无敌意,黄九爷也不慌了,闲庭信步的同这位道门魁首聊了起来:

“茅山?早年我倒是经常走动,怎么,你们正一派和上清派还有什么纠葛吗?”

“无论是武当茅山还是我龙虎山,天下玄门毕竟同出一脉,怎么会没有纠葛?”

黄九爷叹了一口气:

“什么都记不起来,那便是本大仙老喽!”

“哈哈哈哈!”

张之玄闻言一时间笑的前俯后仰,甚至流出眼泪:

“老夫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辽东的黄仙儿说自己老了!”

黄九爷也笑眯眯的问道:

“怎么?龙虎山的掌教天师这么霸道?只许你们人老,不许我们妖老啊!”

张升成看到远东天边淡淡的有了些紫气,又看了看眼前的一人一妖,居然隐隐有长篇大论的意思,赶紧出声提醒道:

“师兄,咱们修行之人的事情,还是不叫俗人知道的好,天快亮了……”

“哦,你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正事儿!”

张之玄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门,对着身后的道士吩咐道:

“涂青,都青,化青,你们三人带队往前三百里,收拾逝者尸身,打扫场地,度化亡魂,越快越好。”

一群道长里最年长的三位站了出来,左手抱右拳躬身行礼:

“弟子领命。”

黄九爷看着一众道士远去的方向,恍惚间有些怅惘。

身后的小家伙到现在一点要醒来的动静都没有,气息却中正平和,显然是出了问题,但现在的境况却完全没办法,它也只能暗暗担忧。

========

燕讳疾走走停停数月,才有重返到京城之外。

站在南护城河对岸,清晰的看见京城外城城门高大肃穆。

青砖绿瓦上裂缝的痕迹清晰看见,却不知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还是成祖永乐大帝那力能抗纛的二儿子,在领军靖难时留下的战痕。

城门口站着两列隶属于礼部的官员,虽然都评价很低,但是却有十六之数,另兼有礼部乐吏方正敲锣打鼓,俨然是诸侯亲王的仪仗,使燕讳疾不由得受宠若惊。

要知道,外出办差的京官,无论文武,在回京时,距离五百里时,必须飞鸽传书汇报大概要务以及通知京城诸官列部人马将至,礼部才有时间去整理合乎身份地位的礼节和乐团仪仗迎接。

这是礼部的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历史上倒也有一个家伙上奏于天子,信誓旦旦的说大兴礼节繁缛使国库有亏,要皇帝下令废除正三品及侯爵一下的官员王侯的回京仪仗。

当然,最终点结局却十分惨烈,当朝就被礼部隶属二十四位大人连番舌战,骂晕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从病床上起来,就好几人联名诬告说他“好作淫诗烂词,不检于律礼,轻浮懒荡,有辱京官之威仪”,皇帝将其贬到了闽南,余生再也没有呼吸过京城的空气。

想想也知道,眼下这逾越的仪仗,自然不是礼部主持的意思。

能让礼部做出退让的,也就只有这位皇帝陛下了。

除去那些言不由己的傀儡皇帝,这放在历史上,也是极其少有的恩宠。

燕讳疾虽然在八万御林军中总领兵权,但是官阶却并不高。

之所以能以正六品的身份成为八万御林军统领,也是因为御林军的将军和都统的职务,都是几位卫所的大人挂衔邀领。

以正六品之身受亲王之礼仪,这对于封建礼制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践踏。

朝中除去督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外,礼部在思想守旧顽固方面也是一骑绝尘,一向唯礼是从,就算是皇亲丞相在他们面前违背了礼节,也要数落很久。

皇帝力排众议,必定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可这些只能让燕讳疾风光回京受万人仰慕。

这让燕讳疾在万分感激的同时,也心中滋生了惶恐。

他既非皇帝亲随,也不是皇帝故交,又没有旷世之功,又何德何能首次恩宠呢?

容不得他再多想,他们就来到了仪仗队前,城门大开,一位十分年长的公公手托圣旨走到燕讳疾面前,高声唱喊:

“圣旨到~都,指挥使司,经历司燕讳疾接旨!”

燕讳疾匆忙下马跪地,拱手而拜:

“臣,燕讳疾,接旨!”

这位须发斑白的老太监看了一眼燕讳疾,以我们最熟悉的标准公鸭嗓继续喊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卿等一路奔袭,为朕排忧解难,朕甚是欣慰,诸多事宜,飞鸽疏奏之中,朕已浅阅。

司天监正监张爱卿侍奉三朝,德高法隆,乃国之栋梁,今年事已高,启奏告老还山之事,朕准奏。

然张爱卿观星测斗,捕气望势,为国尽忠之日久矣,忽此一别,朕心甚痛,却难以言表。

其中自有细致之事,三行两句间朕难以知之,随行之将速到御书房中,将张爱卿所言细细报之。

钦此。

接旨吧,燕大人。”

听到圣旨内容以后,燕讳疾心下大定,将皇帝派遣的繁复礼节归结于张监正的面子,不复慌张。

毕竟张升成张监正贵为本朝三朝元老,孝宗时就已经在监天司替皇帝排忧解难,如果是这样的大员要告老,最后一次回京,用些高贵异常的礼节,于情于理也都糊弄的过去,礼部的各位大人也说不了皇帝什么。

让自己心中百般不安的问题得到解决,燕讳疾顿时神清气爽,脸带笑意的接旨: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统领恭恭敬敬的接过后,还不忘偷偷给大太监塞些碎银子,乐的大太监眉眼间尽是笑意:

“燕统领知礼而通武,果然是国之栋梁!”

燕讳疾立刻笑脸相迎:

“黄公公说笑了,黄公公可知陛下唤臣去宫中御书房,是喜是忧啊?”

“哎呦呦!燕大人,您这是什么话?

要知道多少朝中大臣,甭管是品阶有多高,能进咱们皇上这御书房的,自打太祖皇帝开始也是掐着指头就能算过来的,您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嘞!

燕大人,以后若是高升了,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呢。”

燕讳疾听到大太监这么说,心里的一个大石头才落了地:

“哎呀,黄公公哪里的话?只能是相互关照,相互关照!哈哈哈哈!”

“燕大人,您可别和咱家聊了,赶快快马去御书房吧!皇帝陛下可在里面候着您呢!”

“黄公公,您不一块回去吗?”

“咱家残破之躯,不善于骑马,若是跟着大人一同前去,反倒是成了累赘,大人快先行过去吧,莫要让皇帝陛下等急了,大人到了紫禁城,还有别的大人为您牵马引路呢。”

燕讳疾点了点头,吩咐了回京后的诸多事宜后,遣散身后的重骑,独自纵马向紫荆城方向去了。

御林军的职责属于护卫紫荆城周,严防盗贼刺客等宵小之徒,也是京城有变故以后离皇帝最近的一把刀。

作为八万御林军的实际统帅,他对于紫禁城外的地形那是暗熟于心,倒背如流,但是你要说紫禁城内,他还真没进去过,倒是需要一个领路的人。

毕竟那可是占地十五万平方米的紫禁城啊!

一路马不停蹄,总算是到了玄武门,此处果然有两个锦衣卫再此等候,燕讳疾变下马,将浑身上下所有的兵器绑在马上,又把马匹给了一个锦衣卫,那锦衣卫点了点头,就牵着马匹走了。

只余下一个锦衣卫对燕讳疾进行搜身,确认没有兵刃,才对燕讳疾笑着拱手致歉:

“燕大人莫要怪罪,下官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

燕讳疾点了点头:

“没事,替陛下办事,多费些心思总没错的。”

两人齐肩并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知这位大人尊姓贵名?”

“免尊去贵,燕大人,在下姓李,单名一个虎字,出身贫寒微贱,没有什么字。”

“李大人贵为锦衣卫,怎么能没有字?”

“哈哈哈!燕大人您有所不知。

在下祖籍远在大同,家小血亲被鞑靼蛮子杀了,后被同乡养父张氏收养,那时候我才是个连哭都哭不明白的小娃娃。

也是祖上积德,正值武皇帝御驾亲征,天威浩荡,养父张照见得天颜,立下些许微薄战功,情愿跟随武皇帝,武皇帝怜悯吾父,下旨叫我们全家随其回京,被编入卫所。

随着我长大,也是文不成武不就,独有一腔敢于用命的孤忠,养父临终才托关系使我也进这卫所谋了一个不入流的职务。

后来养父逝世,兄长为使我家不至于烟火断绝,叫我改回李姓。”

燕讳疾看李虎有些伤感,遂开口安慰道:

“李兄弟,都是为陛下办事,只要忠心用命,富贵自然来,大丈夫又何必必拘泥于出身?”

“哈哈哈,燕大人说的是。

先别聊了,陛下召见自然是越快越好,燕大人还是先过去的好!”

“嗯。”

两人加紧脚步,在禁军处寻了两匹快马,快马加鞭的来到了雍肃殿外,一位小太监和李虎耳语了几句,李虎便对燕讳疾挥了挥手,转身远去了,只留下燕讳疾一人。

人生中头一回被皇帝陛下召见,燕讳疾却有些慌张,手心都汗湿了,有些不知所措。

小太监躬身过来,姿态放的很低,显然在宫中地位不是很高。

他在燕讳疾耳边嘱咐了些必要的礼节和言语的细节,便走到朱红的木门外,轻轻的敲了敲门:

“启禀陛下,燕大人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中气十足且十分贵气的声音:

“让他进来。”

燕讳疾得了圣上口谕,才敢推开大门,低头躬身走进去,身后的小太监很识相的替紧张过头甚至忘记关门的燕讳疾拉上了门,随后也退到一边去。

一个小小的小黄门,又怎么敢偷听皇帝说话?

燕讳疾小步向前,看到一双非常金贵的金绣银履,顿时退后三步,伏拜在地:

“臣,都指挥使司经历司,燕讳疾,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十分和蔼的问:

“为何不抬头啊燕爱卿?”

“臣惶恐,臣一介武夫,容貌粗鲁,怕冲撞了陛下。”

“哈哈哈!

燕爱卿在知礼数这一方面,倒是一点也不像个军旅武夫。”

所谓伴君如伴虎,皇帝突然来这么一句,及使没有画外音,也很难不叫人多想,吓得燕讳疾又赶忙磕了三个头:

“臣,知罪!”

皇帝摆了摆手,笑眯眯的反问:

“知什么罪,你是朕的有功之臣,朕不说话,谁敢叫你知罪,何罪之有?

不必惶恐,这御书房内,没有君臣,只有朋友,你且起来说话。”

燕讳疾不敢叫皇帝命令第二遍,马上起身,对皇帝道:

“臣一介武夫,心中只有君臣之义,玩玩不敢僭越,与陛下以友相交。”

“你我年纪相若,朕都说可以,又有何不可?”

皇帝坚持己见,不等燕讳疾回答,便又开口:

“张监正是主动提起的告老还乡么?”

“回禀陛下,张监正在伏去妖魔后向微臣说要回龙虎山去,臣劝他到京城,可是张监正却说孝宗口谕,至少要他辅佐两任皇帝才允他告老还乡。

张监正还和臣说他已经殚精竭虑辅佐到第三位皇帝,已经身体力竭,再不能胜任司天监监正之职,遂向陛下请求告老还乡。”

皇帝闻言十分感兴趣的凑上去问道:

“降妖除魔?什么样的妖魔?”

“臣听张监正言语中透露,好像和阴曹地府有些牵扯。”

“阴曹地府?”

皇帝眼睛一眯,不露声色道:

“最后如何处理了?”

燕讳疾犹豫了一瞬,选择了隐瞒:

“张监正法力高深,自然是全不费力就降服了邪祟。”

皇帝闻言眉宇间才舒展开来,法自内心道笑道:

“这是朕的天下,朕乃真龙天子,阴曹地府又如何!”

燕讳疾马上躬身恭维:

“陛下圣明!”

皇帝没有细究这个话题,看着燕讳疾一脸和蔼的问道:

“讳疾啊,你可知,朕在做世子的时候,就听过你的名讳?”

燕讳疾看皇帝开始套近乎,不觉有些不好的错觉:

“这,是臣的福分……”

皇帝转过身去,眼神中透露出落寞:

“你的师傅,是朕的至交,是朕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